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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谋
冷湘沉思。
周家的周涛因着李唐的救命之恩,早已宣布中立,而且,他的儿子周瀚已成为李唐的近身侍卫,虽然说好了,只负责李唐的人身安全,不插手魔教别的事,但倒底也是魔教中人了。
周涛还有个儿子,周浩是吧,不喜欢学武学文了,听说一手好字好诗,正在这京里作个安稳翰林郎。也许,该让他给我写几幅好字了.....
窗外渐渐下起了雪霰子。这个冬天暖和啊,雪来得真晚。
早上含香和贵锁刚走,中午外边就下起了雪来。打在屋顶上沙沙作响。
纳兰站在窗前微微皱眉,原来是下起了雪霰子。窗外小冰粒随小雨而降,落在窗台上弹起老高。这样的天气,路上行人很不方便。也不知道含香和贵锁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中午用饭时分,应该停在哪驿站歇息吧。
院子里薄薄的一层冰屑,如果不小心踩上去,定会滑上一跤。纳兰再看看天,灰蒙蒙的,看不出来会下到什么时候。那么,且容雪停了再着人打扫。说不定自会随雨化水也不一定。
正想着,一个小丫头抱着一把比她还高的扫帚,从院门口刷刷刷的扫起来了。
纳兰诧异。奇了,最近这地儿,偷懒躲事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么勤快主动的倒是少见。
仔细看看那小丫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吧,穿得单薄了些,头上也只戴着个裂了边的竹笠子,挡不得那雨夹雪的湿意。
略想想,便招来听香,着她唤那丫头进来。
那小丫头畏畏缩缩的进来,低了头站在墙角里,看着越发可怜。
纳兰轻轻叹气。唉,最近怎么总是叹气?
向那小丫头问道:“这雪不还在下么?是谁叫你来扫的?”
那小丫头低声吭哧了几句,听香站在她旁边却听清了,便替她回道:“她说是她自己要来扫的。这雪下着地滑,怕......”皱了眉不说了。
纳兰微微笑着向听香道:“这孩子穿得也忒薄了。你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棉衣给她几件。顺便,拿顶油毡笠子给她使使。”
听香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那小丫头仿佛这才恍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只知道嗑头。
纳兰忙道:“你这孩子快起来吧!一点小事罢了。”
那小丫头却颤声道:“不单是为这个!奴婢今天扫雪,虽然是担心王妃不小心走上去会跌了,但是王妃却救过双宝的命。双宝还没有给王妃磕头谢恩呢。”
纳兰更是诧异,有这么回事?真是不记得了。
走过去伸手拉她起来一看,生面孔,真没什么印象。
双宝渐渐定下神来,说:“今年三月,奴婢突然得病,晚上发热还,还....”
纳兰见她顿住,便道:“双宝,还怎么了?”
那双宝红着脸,期期艾艾:“还上吐下泄的,”抬眼看纳兰并无不豫之色,鼓起勇气又说:“那个,奴婢又吐又拉肚子,觉得连喘气都没力气喘了,还以为就要死了,还是王妃着人连夜请了医生来看。不然,不然,奴婢今天也不能在这儿了跟王妃说话了。”
纳兰微微沉默。这件事,她的确不记得了。王府的规矩,奴仆们生病了,虽说照例会有医官去看看,马虎了事推三阻四的却多了去了,为的,不过是胁人之危捞点好处。至于夜里突然生病,内外院门既已落匙,当然只能拖到天明再看。至于是否会耽误了人命,竟没人理会。她原对此有些想法,但是内院女眷云集乃隐密之地,的确也不能让那些男医官无分昼夜往来出入,便将这事摞下不提。
她这边想着,那边双宝以为她还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又急急道:“奴婢的爹爹就是
原先管库的李福啊。”
李福?纳兰想起来了。这人原是看门的,有一次查夜,发现他虽忠厚老实,做事倒还认真仔细,那时正要树威,便提点他做个管库的。他是这王府的家生奴才,这小丫头,生下来就只能在这儿做奴婢了。
想到这里微微黯然。谁的命,谁能甘心?不甘心的,挣扎着,未知挣扎的收获,但知挣扎的痛苦。无知觉的,为一日三餐有了着落而安心麻木,管它此身是不是自身所能支配的。
见那双宝满脸期盼之色,便笑道:“当然记得了。你哥哥是叫大宝吧?说的亲事可办了没有?”
双宝一听,眼泪倒刷刷的下来了:“她们说奴婢的爹爹亏空了库里的东西,打了一顿,赶到这西角门看门来了。奴婢的娘,原先是慰衣服的,现在作了洗衣服的浣娘。大冬天的,手都泡破生了疮,她们还要俺娘连夜再洗,还骂她洗不干净.....”
罗罗嗦嗦哭诉了一通,见纳兰递过自己的帕子给她,忙摇头不接,揭起衣角擦擦眼泪,吸吸鼻涕,才答到纳兰的问话:“这亲事原来还是她家先提的。俺爹爹得罪人丢了差使,她家里便闹着退了亲,把俺那未过门的嫂子逼着嫁给绣屏的大伯作了小。”
原来是这样。李福是自己提拔起来的人。
一个小小的管库,也有炙势让人赶着趁附,失势了,一样被人踩在脚底。
这般世间常态,她原是见得多了,可在这小丫头面前,却无由的内疚起来。如果她没有打乱李福原来的生活,他还是原来那个默默无声规规矩矩看门上锁的李福吧,不会有莫名的过失招来毒打和发配,也不会连累妻儿一同落难受罪。
恩里由来生害。得意时快意行事,谁知道祸根早埋?
当初,她不能知道。
姜绎给她的万般恩宠,又何尝不是如此?与人恩惠果然不能求其感德,因那恩惠里亦藏着祸根,垂手可得的好处会诱人堕落安心只待施舍,纵是确有本领良马伯乐相遇欢,可是藏剑突现平地青云亦招人忌恨后祸随行。对那不能再承受的恩宠,无怨便是德,他给她带来的一切烦扰,可以放下了。
纳兰沉默着,那小丫头心中忐忑不安,也不敢说话,屋里沉寂一片。忽听得廊下脚步声渐近,那小丫头忽然踮起脚来凑在纳兰耳边没头没脑的低声说了一句:“王妃不要信这位听香姐姐。”
纳兰听得一惊,那小丫头已经退得远远的了,依旧低了头规规矩矩的站着。
听香已经推门进来。
纳兰待听香把衣服帽子交给那小丫头后,微微笑着说:“这孩子倒是勤快,就是不爱说话闷了些。我这正缺人呢,你就先在我房里随着听香做些事吧。”
眼看年关将近,风栖院里早热闹起来准备过年。
姜绎倒亲自来过碧落斋几趟,看看纳兰还有什么要用得着的。纳兰沉默一会,道:“按习俗,除夕那天,我该给爹爹上坟祭扫。王爷那天事多,就无需陪我了,着人早早备好车马便是。我只是还想带了瑶瑶去一趟。她还没有去过。”
姜绎自然应允。
既是要过年了,纳兰便又对芙瑶的乳母说:“过年本是家人团聚的好日子。只是难为你了,好在你家离这儿也不远,除夕就回去一趟吧,总得跟家里人一块吃个团年饭才像。回来时,顺带把你的儿子带来我见见。只听你提起过他,我倒还从没见过呢。”
除夕。家家户户门上都换了门符,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纳兰带着孩子去祭拜父亲,抱着芙瑶一块给爹爹磕了头,将贵锁偷偷交给她的那个小包裹,里面其实是父亲临终前用过的,已经被血浸透僵硬一团还挂着可疑黑色血块的毛巾也一并和着纸钱烧了。
爹爹,如果你还在,你一定会同意女儿这样做的吧。
女儿不孝!
何来大师独自一人远远的看着。
墓草萋萋。逝者长已矣,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默默拜祭过,纳兰起身,将芙瑶交给听香说:“这边有风,你和她们先抱着公主去马车里等我。大师当初对我有救护之恩,我要去当面谢过才行。”
纳兰过去,向大师跪拜:“纳兰谢过大师当日的救命之恩!”
一个头磕下去。
爹爹去后一应事妥,待她渐渐平复下来后,想起何来大师的救护之恩还未道谢,再说爹爹的事心中亦有颇多疑问,就想亲自上山当面谢恩并问个清楚。姜绎因太医嘱咐过要纳兰静卧养胎,便对她道:“你现在调养身子要紧。大师之恩我原已谢过了,况且依大师为人,也不会再意这些虚礼。你便在心中先谢过,以后方便了再去当面拜谢也不迟啊。”
纳兰早已关注何来大师了,听姜绎意思,好像知道大师的一二底细。便缠着问了。方知道这位何来大师竟然是坊间传说的极神秘又极清正的冷家神捕。
那时她还以为爹爹之死虽有问题,可是连声誉极清正的神捕都说爹爹是因旧病而去,那她的确应该放开心怀不再胡思乱想好好调养身子,毕竟她是要作娘的人了。
只是贵锁保留下来的血毛巾,让她曾经的愿望落了空。咳血旧症能咳出内脏来?她的怀疑原是真的!
那时她真恨这个所谓的神捕。
大师默默看着她,你不打算问什么吗?
伸手虚扶,缓缓问:“王妃主意已定么?”
纳兰抬头,作出诧异的表情:“大师这话,可是从何说起?”
何来大师不禁一怔。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不会呀。那天含香和贵锁送书、信前来,也是先谢了什么照顾之情,还说她和贵锁要回老家中京了,特意前来辞行。
想那贵锁,虽愚却是忠仆,他既然说过要给先生守墓守满一年,自然便会言出行至,怎么会已经守了大半年,突然食言半途而废呢?
自然是因为他家小姐有什么打算了,故意巧言令色骗得他们先乖乖回老家。
现在倒来跟我装傻充楞,试探我么?这女子,不厚道!
见大师眼里忽现凌利之色,纳兰低头慢慢站起来。
不,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大师沉默一会,方道:“红尘烦扰,思归原是人之常情。贵锁他们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纳兰松了一口气。低了头,慢慢的再问:“应该已经到了。大师,我爹爹......,我爹爹去前,可有跟大师说过什么?”
大师黯然。你关心的真的只是这个么?你的爹爹,眼里心里只有你,临终前能跟我说什么?苦笑,是啊,在旋涡里待那么久,你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倒也应该。
想想便道:“令尊为人,老衲敬佩,况先生于老衲亦有挚友的情谊。王妃若有难题,凡老衲能绵尽薄力的,一定尽力。”
纳兰闻言抬头,心中虽然微微惭愧,却坦然直视:“此间并无什么王妃,只有纳兰素!纳兰早视大师为父辈,还请大师直呼我名好了。”
大师苦笑,打蛇随棍上,这般无赖。我若是你长辈,你有难处找我帮你竟成我份内之事。
纳兰见大师只是苦笑,心中渐已有底,便道:“今年上元节,京城里花灯美景,大师可有兴趣一游?”
“哦?不知何处灯景最佳?”
纳兰早已心有成竹,是以毫不犹豫:“甜水巷向来热闹。那里当是最好的去处。”
甜水巷?那是王府西角门外的一条小巷子,向来人烟稀少,确是好地方。
大师思忖一下,道:“如此甚好。上元花灯,老衲虽不会扎灯,不过赶马车的本事倒是不错的。”
纳兰微笑着正要再谢时,何来大师忽然正色道:“后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话原也不错。只是,隐忍一时,如何隐忍一世?又如何能得风平浪静?纳兰素,你还年轻,可有想过?”
纳兰沉默。是的,我应该去想清楚,但是,我不想去想。
很多事我都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未来,不想知道我心中所有问题的答案。
知道答案又如何,站在未来的角度,你会怀疑现在的决定后悔现在犯下的错误吗?
让那份悔恨愧疚自责侵蚀你一生,让你常常去自问,如果当初我不是这样,如果当初我不是那样,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
也许是,也许不是。每个人做出决定的时候,都会抱着美好的期愿,只是世事不如人意而已。
可是这样经常的自问,会让你开始怀疑自己,会让你在每一条道路的岔口都在犹豫,徘徊,甚至在你每次抬起脚步想要行动的时候,都会去怀疑这一抬步的意义。渐渐的,你会失去向前行走的勇气,呆在原地慢慢绝望,瞬间老去。
纳兰素,不会做那样的人!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一个逃亡的王妃,能隐忍到哪里?也许我根本逃不了多远,躲不了多久,外面的世界依然有恶风腥雨穿林打叶无处可避永难平息,但是,我还是想试试。
走一步,寻另一个洞天。
纳兰恭恭敬敬敛襟为礼:“纳兰,谨谢大师指点!竹杖芒鞋轻似马,自寻路、自脚下。”
大师目送纳兰远去,心中隐隐不安。
既入了红尘,浊雨腐叶,竹杖芒鞋又怎能干净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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