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是李越。
　　三班著名学痴之一。
　　开学一个月，他学得如痴如狂，为书消得人憔悴，瘦了一圈。
　　见者落泪。
　　但这一次，他的数学还是不及格。
　　这人是来求救的。
　　他简直声泪涕下：“瑜柏同学，瑜柏哥，你，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学理科啊！”
　　瑜柏动弹一下想挣脱，李越可能感受到了，下意识攥得更紧。“你平常也上课睡觉，数学是怎么考这么好的，还有还有，我看你平常物理作业都完成得特别优秀，周测常常是满分，你是怎么学的，求求你教教我吧……我……我真的……”
　　他状似哽咽了一下：“真的快学不下去了啊！”
　　瑜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李越偏科严重，平常的理化生死也及格不了，哪怕他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整理理科知识点，刷数学题，最后的排名依然为这几科所累。
　　高二分班的时候，在父母的坚持下选了理科，可惜高一基础差，加上可能确实没长这根筋，死活就是读不上去。
　　已经崩溃很久了。
　　上个礼拜还跟江波老师在楼上哭了一阵。
　　齐璟易看着李越抓着瑜柏不放，感觉自己的洪荒之力快要控制不住了，索性不再控制，不动声色地掰开两人的手，一左一右放回去。
　　嘴上转移着大家的注意力：“你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别在理科这树上吊死了，转吧，再不转来不及了。”
　　众人果然没注意到，只有瑜柏瞥了一眼。
　　陈清一也说：“是啊，期中考之后就不能转科了，你文科成绩那么傲人，干嘛非得在这里折磨自己啊。”
　　李越痛苦得很：“我也想转啊，我压根就不想来理科班，从学物理化学开始，就及格过一次，中考那次。可是我爸妈非得说理科就业面广，专业多，有用的人都学理科。”
　　周思坤当即一声呸：“呸，什么年代了还搞这文科无用论。大的我就不说了，说咱们身边的，文科11班陈郴晨，上个礼拜得了省级那什么征文比赛，这个礼拜人家去参加国家级的了，多光荣，你看她写的东西，多有深度，怎么就没用了，嘿嘿，还那么漂亮……”
　　周思乾翻着白眼锤了他一下：“别提你那陈郴晨女神了，我听得耳朵都产生抗体了。不过人家写的东西的确有点东西，没听人鲁迅先生说的吗，学医救不了中国人，整这些文科无用，理科高贵的论调，太out啦！”
　　李越痛苦地抱头：“这你得去跟我爸妈说啊！根本就沟通不了嘛！而且理科能选的专业确实更多，文科就业太惨淡了。”
　　齐璟易摇了摇手指：“这你就狭隘了吧，你光看理科能选的专业多，理科竞争也大啊，而且你连读这些基础都痛苦，更何况相关专业。你老实说，你以后最想做什么？”
　　李越松开了抓头发的手，满怀憧憬：“其实……我一直想当个伟大的考古学家……”
　　“……”
　　“咳先不讲这些，你看，你的理想职业肯定没考虑过理科相关的吧，那理科专业多就业广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确实。”
　　“说得对。”
　　“有道理。”
　　齐璟易伸出手在李越面前一收，比了个拿捏的手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格局，格局小了。”
　　瑜柏拍开齐璟易比划完就想伸过来跟他环在自己背后的另一只手成包围之势的这只手，也开口：“实在读不下去何必为难自己，我没法教你，因为其实你心里也在抗拒学这些。”
　　一针见血。
　　瑜柏心想总不能告诉他靠天赋吧，这东西真没法教啊。
　　李越皱着一张娃娃脸地趴下去：“我是想转，可是我说服不了我爸妈，转科要家长签字的，我连先斩后奏的机会都没有。”
　　“隔壁四班转了两个去文科班了，可给我急的啊，真拖到期中考……”
　　李越悲从中来：“我就真没机会了啊呜呜呜呜……”
　　众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没有对抗父母的好办法。
　　真是难倒所有英雄好汉的一道天险。
　　齐璟易若有所思：“你上星期跟波波老师聊过没有？”
　　李越停止悲嚎，不禁有些尴尬，他想起自己爆哭的场景被两位大佬看到了，总有一种羞耻感。
　　“没聊这么深，我就是说死活读不会，江波老师说了啥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齐璟易一拍桌子：“你跟他谈谈啊，波波老师三寸不烂之舌，肯定有帮助的！波哥这么好的资源摆在这你却不懂得用。”
　　“对啊，你找波波老师谈谈吧，他是可以开诚布公谈心的人。”
　　众人纷纷附和。瑜柏也控制不住点了点头。
　　点完他就愣住了。其实和江波老师相处也不过一个月，虽然以前经常听说这老师很好，但毕竟一个月来风平浪静，没什么深的接触。他也不知道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大概有的老师自带这样的人格魅力吧。
　　可惜不是所有老师都是如此。
　　李越见瑜柏都点了头，好像吃下定心丸，他总觉得瑜柏大佬人狠话不多，是个做头头的料，跟动如疯兔亲和人民的齐璟易不一样，他看起来就靠谱多了。
　　“嗯，好，我明天就找时间跟江波老师求助，希望他能说服我爸妈。”
　　周思乾拍拍他的肩：“别怕，兄弟们挺你。”
　　陈清一也拍拍他的肩，说：“行了，时间不早了，快回自己座位去吧，今天把各科试卷整理一下，明天带去给老班分析一下。”
　　说罢又自顾自摇头：“唉，这个晚自习又什么都没学，班级也乱糟糟的，我很忧心呐。”
　　众人都笑起来，各自回了座位。
　　瑜柏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角落也能成为一群人聚集的地方。他看了眼旁边的齐璟易，心想在这个人旁边，就应该做好这种觉悟吧。

　　然后他推开齐璟易第二次想绕过来的手，开始收拾书包。
　　晚自习马上要结束了，今天又是啥也没学的一天。
　　烦死了。

　　下课铃响。
　　各班的走读生涌出教室，涌向门口。而住宿生得留下来第三节晚自习，直到十点多才能回宿舍。
　　瑜柏一甩书包，齐璟易也站起来：“走，同桌，我送你出去。”
　　瑜柏一脸冷漠：“不必了。”
　　然而齐璟易并不会听他的。
　　齐璟易熟练无比地搭上瑜柏的肩，勾着他往校门口走去。
　　走出教室，离开了日光灯，视线就暗了下来。
　　走廊里遇到许多上厕所的人，齐璟易一连打了好几波招呼。
　　好多生面孔，瑜柏心说，这人勾搭狐朋狗友的能力真是出类拔萃。
　　走出教学楼，整片天幕盖下来，仿佛从白日走入黑夜。
　　虽然傍晚下过雨，但此刻的夜空倒是明星闪烁，干净高远。
　　微凉的夜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把在教室里困了两个多小时而混沌疲惫的精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满胸腔的清新和冷冽。
　　好像醒了一回。
　　两人没有说话，就这样搭着肩在暗淡的路灯里走向外面的万家灯火。
　　…等等，外面？
　　瑜柏在校门口一堆接学生的家长们里停下脚步，看着旁边本不该出校门但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就出来了的齐璟易。
　　“……该回去了。”
　　齐璟易一言不发，勾着他继续走，走到门口拐弯的烧烤摊才放手。
　　瑜柏气笑了，感情这厮把他当出门的通行证了。
　　齐璟易一勾嘴角：“怎么，我请你？”
　　瑜柏一翻白眼：“悠着点吧你，十五分钟后校门就要关了。”
　　齐璟易满不在乎地眨眨眼：“没事，翻回去。”
　　瑜柏无语片刻，保安还站在二十米开外守着大门，这厮就敢在这大放阙词要翻墙。
　　x区一中在老城区，这一块一向很热闹，还有放了晚自习的大批饥饿的高中生，对于路边摊老板们来说就像一块最诱人的饵。
　　所以要吃x区最好吃的夜宵，那都得来x区一中这一块，一抓一个准。
　　经常有住宿生趁这个空当蒙混出来买夜宵。
　　熙熙攘攘，灯火通明，烟熏火燎里人声鼎沸，烧烤和手抓饼的味道充盈在空气里，把台风后最后一丝潮湿的冷气也稀释了。
　　“这叫人间烟火气。”齐璟易陶醉地吸吸鼻子。
　　还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烟雾里根根分明。
　　然后他就被呛得一阵咳：“我去，老板你这烟……”
　　胖老板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满头是汗，声嘶力竭：“烟往这飘，你傻啊就往这撞！让开让开，羊腰没了啊换一个！唉这个你加不加辣？”
　　瑜柏没忍住笑了笑，转头骑车去了。
　　“同桌再见咳！咳咳……”齐璟易在后头努力地喊。
　　瑜柏没回头，向后摆了摆手权做告别。
　　他向人烟稀少而光线暗淡的停车场走去，心里想的却是牛羊肉串娃娃菜和黑色烟雾呛咳的同桌。
　　齐璟易看着他白色蓝边的校服挺拔又干净，一个人走向人烟稀少而光线暗淡的地方，躲开烟雾，向他那方向追出了几步。

　　星光明灭，底下是喧嚣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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