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庭栀子香

　　“二皇子到！”门外由小厮唱和，正在写家书的上官泽放下笔，起身出门相迎。“参见殿下”，“免礼”，书房矮几边，二人相对而坐。
　　东方信：“上官兄的伤势可好了？”
　　上官泽：“有劳殿下挂念，已无大碍”
　　东方信：“话说皇后这次下手也太狠了，世人皆知辰雪任性，此番也怪不得上官兄”
　　上官泽：“想来也是泽太过鲁莽了，该罚”
　　东方信：“你倒是想得开，哦，对了，知道上官兄爱茶，我特地带来了这上等的东海龙舌”
　　上官泽：“多谢殿下”
　　东方信：“来而不往非礼也，长公主送与母妃的生辰贺礼，母妃甚为欢喜。一直想来拜会上官兄，怎奈俗事缠身，不得空，不过既为兄弟，要多多走动才是”
　　上官泽：“这是自然”
　　东方信：“听说裕王又在边境打了胜仗，果真是英雄不凡”
　　上官泽：“护卫大歧一直都是上官家的职责”
　　东方信：“只是父皇将上官兄留在这京中，有些屈才了”
　　上官泽：“既来之便安之”
　　东方信：“父皇命我掌管神机营，前任统领近日告老还乡，统领一职空缺，上官兄弓箭了得，不知能否入我神机营护卫京畿重地”……
　　盛夏夜，文府。
　　已近半个时辰了，书房里正在翻读策论的文曦幽幽开口“都快半个时辰了，鬼鬼祟祟的还不进来”，窗外一阵窸窣，上官泽探了进来，“这不是怕打扰你吗？”讪讪的笑着，足尖轻点一跃而进。“咱们堂堂的西北王世子何时变得这么懂礼仪了”烛火之下，文曦的脸庞晕染上柔和的昏黄，让人一片心安与宁静。一旁的案几上散落着些绣活，上官泽眼尖，那绣的分明是条抹额，文曦抬眼顺着上官泽的视线看去，暗道“不好”，下一刻抹额竟然被上官泽一手抓了去，慢了一步，女子为心爱之人缝制抹额视为定情，这可是歧国的习俗啊！如今倒好被上官泽抓了个正着。“还给我！”文曦急忙扑了过去，抹额被上官泽高高举起，“不给！我看看这做的是什么，咦？这不是栀子花样吗！？”一阵惊呼，“快给我！”文曦一急，脸红透了，正要再去抢回来，身形一个踉跄，端端的撞进上官泽怀里，下一刻却被稳稳环住。“是给我的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许是三清殿上那不经意一瞥；许是山中岁月，一口一个“师姐”；许是冰天雪地中肆意撒欢的少年；许是那次饱尝失去的恐慌，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在生根发芽，原来世上有一个人可以牵动自己一切的喜怒哀乐。
　　“你真的打算入京吗？别跟我说什么圣命难违”
　　“是，入京为质，方能打消皇上的顾忌”
　　“你这是自投罗网”萧庆愤愤的说着。
　　“是啊，上官泽”吴战与张兴应和道，“凭借裕王府如今的势力，京城还不敢有什么妄动，现如今应当厉兵秣马解决掉北戎再做打算”
　　“正面迎战北戎倒是简单，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后背若不安稳，便会落入背腹受敌之境”上官泽一语中的，萧、吴、张三人一时默然。
　　“你也是为了那个人吗？”一阵静默后，萧庆悠然开口，倒是张兴吴战二人面面相觑。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谁说是给你的”怀里的人闷闷的说着，“我不管，反正看到了就是我的了！”这人还真是。“找我有事？”轻嗅那熟悉的栀子香文曦问道，“今天二皇子来找我了”，“哦？”“许我神机营统领一职”“你应下了吗？”“我婉拒了，相比什么统领，我到宁愿做个闲散子弟”上官泽一脸的云淡风轻，“东宫之争，愈演愈烈，裕王府怕也难得两全”文曦幽然道。
　　天边隐隐闷雷声起，疾风骤雨瞬至，下雨天留客夜。两人同榻相向而卧，一如在西昆仑的日子，没有尘世纷争，唯有星河皓月为伴。文曦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无从开口，到是上官泽声音清浅自顾自的说与她听，说她回去后一直在将养身体，虽说炎毒与噬心散相抵相消，但若想彻底清除也不容易；说她后来进了军营，结识了一帮兄弟；说她一直跟随在父王身旁学习兵法治军，说她第一次巡边。说了好多好多，文曦静静的听着，想着眼前的人儿似乎总是这样不知疲倦，不自觉的嘴角泛笑，这哪是什么世子爷，明明还是西昆仑的小“师弟”，乌溜溜的眼睛一片晶亮，与长公主七分神似的面容，若以女儿身世人怕也会“颠倒众生“吧，曾经出现在梦中的容颜如今愈发清晰的出现在眼前。困意降至，慢慢阖上双眼，鼻尖是一片栀子香。
　　上官泽望着眼前已经入睡的人儿，似这冰山上的雪莲，纯白剔透，暗夜绽放幽香。眉如远山含黛，似天边星辰的双眸轻闭，睫毛微卷，秀挺的鼻梁之下，轻抿的嘴角泛笑，让人一时移不开目光，慢慢的靠近，更近，吻上那片满是馨香的温热。
　　雨淅沥沥的下着，屋顶的响动却逃不过慕容川的耳，抓起外袍一个轻巧的飞身，离开床榻。窗户被人轻轻推开，来者一袭夜衣，后颈传来一丝冰凉，迅速握住身后人的手腕，一个轻巧的转身，将慕容川的左右手反箍在其身后，慕容川见偷袭未成，竟然提脚想狠狠踩在来者的脚背上，可那人似乎有读心术一般，堪堪避开，再向慕容川的脚外踝一记轻点，惹的慕容川一阵酸麻卸了所有的力，末了索性一口咬在那人肩头。景月一阵痛呼，这是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放开怀里的人，“你是属狗的吗？”闷闷的说着，“你管我属什么，咬的就是你”嗔怪的回了句，其实自打景月一踏入房内，慕容川便早就知晓是她。转身点亮了烛火，见景月已然拿起茶壶豪饮起来，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发尖还有水滴落下。自衣柜里拿出干衣服，递过去“快换上，当心着凉”，景月也并未多说什么，自顾自的褪去所有衣物，猛然发现慕容川竟然盯着自己看，一脸的“媚笑”，暗道不好，下一刻便被那女人像蛇一样紧紧缠住，“你，你，你干嘛？”有些结巴，“当然是好好看看小景月有没有受伤啊”酥死人的声音，耳畔一阵湿热，“我，我饿了”情急之下景月冒了一句，“讨厌，你个死鬼，这才几日没见，就受不了啦”，景月的面颊登然全红了，这个女人真是“不知羞耻”，显然是故意会错意，见此番情景，慕容川掩面大笑，景月更囧了。
　　吩咐厨房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见景月嗤拉嗤拉的大快朵颐，看来是真饿了，屋外的雨已然停了。慕容川望着景月，觉得她又瘦了，一阵疼惜。“这次怎的晚了这么久才回来？”问道，“长公主吩咐我去了趟江南”，“哦？是因为大皇子东方瑞吗？”“恩，你也知道，入夏以来，江南一带水患频发”“可东方瑞也去了有些时日了，也该回来了”慕容川有些疑惑，“治理水患是一方面，东方瑞私底下在查赈灾银两的贪腐一事，有灾必有贪，此番矛头直指户部”听景月这么一说，慕容川心里不由一紧，“户部一直以来与二皇子东方信关系颇深”“不错，东方瑞是要对东方信动手了”景月应和道，“那长公主的意思是？”“长公主要我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好，我派人立即把消息传给世子爷”。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东方瑞跪拜堂下，“快快平身”，“谢父皇”，“瑞儿此番江南之行，多有辛苦”，“替父皇分忧，是儿臣之责”，“嗯，这趟差事办的不错，可要什么赏赐？”看得出辉帝颇为满意，“儿臣不敢，只是在这赈灾一事上，儿臣有疑问想问问户部邱大人”，“皇儿此话怎讲？”“朝廷所拨一千两白银实则只有九百两，这剩下的一百，儿臣倒想问问邱大人到哪儿去了？”
　　听闻此言，众臣一片议论纷纷，这可是贪赃枉法啊，“微臣冤枉，皇上明察”，邱卓急忙上前辩解，“可有依据？”辉帝冷冷的问道，“若无依据，儿臣怎敢胡言，只是看那满城饥民饿殍，儿臣颇为痛心。随即派人追查银两下落，不曾想这一百两竟然汇集一处，江南军器司所辖弓弩署用以支付响云箭！”一语既出满朝哗然，响云箭乃神机营专用箭弩。“父皇明鉴啊，此事儿臣并不知情，未曾吩咐弓弩署造什么响云箭，东方瑞你休要胡言”东方信已然跪于朝堂，“这是二皇子东方信与弓弩署的账务往来及书信往来并且加盖了印信”，东方瑞随即上呈。“书信，印信皆可造假，你又是从何得来”，“造假！？那数十车响云箭为何又出现在你的神机营？！”“你这是栽赃！”两人在朝堂各执一词。
　　“啪！”辉帝龙颜大怒将相关证据拍打在桌上，“皇上息怒”朝臣皆唱和道，“东方信！证据确凿，你还在狡辩！太让朕失望了！”“父皇，儿臣冤枉啊！”“来人，拖出去，囚宗□□，不得诏不得出！”辉帝显然怒极。“陛下息怒！”文谨忙道，“哦？文相可是有话说”辉帝眉眼一挑，“回陛下，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且不说二殿下是否真的动用赈灾银两收为己用，毕竟此番涉及皇嗣，关乎天家威严，若不调查清楚恐难以堵住悠悠众口”言毕，辉帝横眼一扫众位卿家，“那便彻查此事，众卿以为如何？”“臣等附议”。堂下上官泽暗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真是。“既然关乎天家，那便需用宗室之人，不知上官贤侄可愿帮朕这个忙”辉帝声音再次响起。“微臣惶恐”上官泽急忙拜礼，“承蒙陛下信任，泽定当不负所托，为陛下分忧”。这是要探她的立场啊，为了将她拉扯进局中，好大的阵仗，还好提早知晓了东方瑞要对东方信动手。偏偏是神机营，偏偏是东方信所辖，偏偏护卫京畿。
　　清晨，宗人府。
　　“二殿下，私吞赈灾银两，扩充军备，可是想要谋反！”
　　“这分明是栽赃，都是预谋好了的！”啪，茶碗狠狠的砸在桌上，“上官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东方信恨恨的问道。
　　“皇上命我主审这事，大理寺和刑部协同审理，今日我摒弃这两部，只身一人前来，二殿下以为我是什么意思？”见东方信面露狐疑，上官泽慢慢而道“我自然是希望二殿下能实话实说，如今储君之位悬而未决，二位殿下自是水火不容，二殿下果真是想那王位？”一语问出，东方信不禁有些诧异的看着上官泽，看似没有关联的语句，却是直中要害。眼前这个少年的通透，出乎他的意料，保命抑或要那最高位。对方一脸的好整以暇，双眸尽显从容，淡然。
　　“东方瑞本是正宫嫡子，而我只是庶出，不管多么出色终究只是庶出”东方信不由的摇摇头一脸的苦笑，“更何况东方瑞的身后是一众宗亲的支持，父皇又怎会与他们为敌？我能做的只是想护好母妃，让我们母子二人可以平安立命，可东方瑞却是要杀我”。
　　“二殿下孝善为先，泽，敬佩之。贪墨事小，这宗亲之内，恐怕也没多少人是干净的，可谋逆事大！二殿下自打皇爷爷在时，便执掌神机营，荣光与凶险并存，一不小心便会扯上谋逆二字。如今二殿下被囚禁于此，神机营群龙无首，若再加上有人挑唆，很容易生乱啊！”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还烦请上官兄尽早替我洗清嫌疑，此番恩情，信，必当感念”东方信抱拳作一揖。
　　“对了，二殿下可曾记得东平王东方潇？”
　　“当然，他是我的叔父”
　　“东平王年事已高，可膝下却无子嗣承袭，那二殿下可曾去过沿海？”
　　“随父皇东巡去过两三次”
　　“希望以后二殿下会喜欢上那一方碧海蓝天，泽，告辞”上官泽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东方信在原地有些愣愣的。
　　“世子爷，刑部收集到了新的物证人证，问殿下何时去看看”一旁的展翔禀告，“不急，先去文相府”。
　　文相府，巳时，书房，二人相对而坐。
　　“世子不是在忙着追查二殿下贪墨购买军备一事吗？怎么来我这文相府了？”文谨一脸的客气。
　　“事情查的差不多了，至于这结果，泽，想要跟文相聊聊”
　　“哦？洗耳恭听”
　　“如今储君之位悬而未决，大殿下宅心仁厚，文治武功，实乃储君最佳人选”
　　“如此看来，世子之意竟与老夫不谋而合，若大殿下可得裕王府之助力，必定如虎添翼”文谨脸上满是笑意。
　　“圣上膝下有两位出色的皇子，自然是要择优而选。文相可知东平王东方潇，也算是二皇子的叔父了。他可比不上圣上，年事已高，膝下却无子嗣承袭，着实让人叹让人怜”上官泽说完，静静的捧起身前茶杯细细品尝起这上等龙井。而对面的文谨自是精明之人，各中曲折怎能不知。
　　“确实让人惋惜，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旁系血亲承袭爵位在大歧也是有的，二皇子的身份也是合规矩的”猜中上官泽的心思，文谨应和道。
　　“哦？如此便好”上官泽轻抿一口热茶，“还有一事，泽，还想向文相请教”
　　“世子请讲”
　　“神机营满满数十车的响云箭，还有刑部刚刚又收集到的新证据，当真让人头疼”
　　“呵呵呵呵，一切就只当是个误会”文相似乎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误会？！”
　　“神机营前任统领告老还乡，便有副统领王震协领，这王震本是寒门士子，一路走到今天的职位却依旧不受重用，朝堂之上，宗亲权贵与寒门本就不对付。栽赃皇族，挑拨宗亲关系，致兄弟手足互生间隙，才惹出了一场误会”
　　“泽，受教了”……
　　“世子爷，为何这样做？”走出书房，展翔问道，“扶持东方瑞方可换取东方信的性命，承袭东平王的爵位便会前往封地不得诏不得进京，如此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吧。对了，通知“影”即刻把消息传给裕王府。“末将遵命！”
　　二人刚走到府中回廊，对面的文曦施施然走来，阳光正好，有风拂面。见到来者，上官泽不由嘴角漾笑，身旁的展翔自是识趣先行离开。走近，上官泽揖礼一拜“见过师姐”，“世子客气了”文曦回礼。“上次多亏师姐细心照料，泽一直不得空当面言谢，到是泽的不是了”，“世子爷公务繁忙，怕早就忘了这个师姐了吧”，听得上官泽不由一笑，“也快午膳时间了，不知文姑娘可否赏脸到八宝楼，由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师弟做东，答谢师姐”，“勉为其难吧”文曦说完便自顾转身先行，身后上官泽笑意更浓了。
　　窗外皓月当空，雅阁内，珍馐鲜美，佳酿醉人，笑声阵阵。二人已经很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酒过三巡，玩起了飞花令，不亦乐乎。“你又输了”身旁佳人喃喃道，面色绯红，朱唇轻启。看在眼里，让人不由想要更亲近，等待采撷，随心之所想，上官泽倾身覆上那片温热。电光火石之间，文曦不由的蹬圆了双眼，呼吸停滞，残存的理智之下是慌乱的心跳。似掩埋已久的东西终究破土而出，两人皆为女子，可女子与女子之间？！正当踌躇之间，对方竟然舌尖轻挑开了她的牙关，肆意流连其中，栀子香混杂着酒香，文曦顿觉一阵绵软无力。用尽力气将对方推开，二人之间竟然扯出一丝银线，文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又又轻薄她，上官泽太可恶了。被推开的人也是面红耳赤，好不容易恢复一丝清明，干脆明言“我喜欢师姐”，当对上上官泽的灼灼目光，干净透亮，文曦微怔，“我们不该这样”声音微颤，说完起身便离开了，徒留身后一人满脸的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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