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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找茬
乡下人过日子俭省,即使有一些金银首饰,那也是放在家里压箱底的,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极少戴出来。但女人都爱美,有时就采两朵野花插在鬓角,或者还可以用碎布头拼接出小布花戴在头上,也很是可爱热闹,而且干活的时候丢了坏了脏了也不心疼。
这小布花做起来很简单,把小碎布捡成一样大小的几小块,每块缝成花瓣形状,然后再把这些小花瓣都缝在一起做成花朵的样子,就成了。
五个花瓣的是梅花,层层叠叠好几层花瓣的是茶花,花瓣围成一个小花球的是绣球花……
这边柳叶笨手笨脚地好不容易才捣鼓出两朵歪瓜裂枣的小梅花,连她自己都嫌弃得不忍多看,那边柳条的布套子已经缝好了。
柳叶接过来仔细端详,满意地捣蒜般直点头。她明明只比柳条小了一岁,怎么手就这么残呢?看来这东西还真是讲究个天赋啊……
姊妹俩亲密地在房里做着针线,冷不丁忽然从厨房那边传来章氏中气十足的发号施令的声音:“老二媳妇,你别炒菜了,你生火,你也不看下子你炒的菜呷得不呷得!老大媳妇,你来炒;大命哩媳妇,你去再摘些子韭菜来,这么点子韭菜呷去死啊,够哪个呷哦?你们是穷缺了灭(穷到了极点的意思)诶,我们屋里连点子韭菜都呷不起是啵!?………放那么多油,油不要钱啊?你们哪个给屋里赚过一分钱啊!?……火这么大,都烧到我这里了,想烧死我这个老不死的是不咯!?你看锅子都要焦了,呷饭呷去死啊!…………”
姊妹俩对视一眼,双双摇头。看来章氏这是补够了觉养足了精神,满血复活了啊。
章氏这样也是常事,没有一句话能好好地说,对别人做的什么都不满意,自己却不动手,骂人的话张嘴就是一大车,做顿饭也能弄得全家鸡飞狗跳的。
章氏的骂声倒是提醒了柳叶,是准备午饭的时间了。她出了房间,挎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小篮子野菜去了勤根家。
柳叶昨天就打定了主意,要给妹子柳絮每天做一碗鱼汤补身体,顺带她自己和柳条也跟着补补。勤根最会捉鱼,于是她昨天和青青说好,让青青叫勤根以后每天给她捉鱼,捉住几条是几条,一条也行、一篓子也行。
青青满口答应,按她的意思,叫勤根做事也用不着什么谢礼了,反正他捉鱼也是玩,但柳叶不同意,坚持说要一天一篮子野菜跟他换。
今天勤根捉了两条小鱼,柳叶欢欢喜喜地提着回了家,在井边处理干净了,就蹲在厨房门口的小炉子前煨上了。
奚洲人爱喝汤,除了煨汤的大瓦罐,家家还必备好几个专门煨汤的小炉子,一般都在院子里摆成一排,小巧玲珑的,一个炉子上面正好可以放一个瓦罐。这样煨着汤不用占用厨房炒菜的炉灶,丝毫不耽误做饭。
昨天是在塘边临时搭的炉子上煨的,以后每天都要做鱼汤,总用临时的锅灶毕竟不方便,柳叶干脆也就大大方方地用上了家里的炉子和瓦罐。她在这里忙活,章氏早看见了,冷着眼看她要干嘛,等弄明白了她这是在煨鱼汤,就不高兴了。
“今日屋里呷冬瓜汤,又弄这个鱼汤做什哩?败家的东西,炉子不要柴火烧啊!?”冬瓜汤其实就是冬瓜虾米汤,老柳家的冬瓜汤冬瓜多、虾米少,虽然清清淡淡的也很好喝,但是哪里比得上鱼汤的营养。
柳叶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手上不停地忙着煽火,嘴上淡淡地回道:“婆婆,昨日我妹子那碗鱼汤没呷到嘞。”昨天柳絮的鱼汤被章氏打翻了,她们当然都记得,“这里这么多山,这小柴火山上多的是,一辈子都捡不完,烧两根怎么是败家?再话家里这些也都是我跟我姐姐捡的嘞,烧了几多我再去捡就是了。”
小炉子烧的都是小树枝枯叶,烧不了大柴火,而捡这些小枯枝正是柳叶姊妹的活。
柳叶一大篇的抢白,句句有理,让章氏无言以对,她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你这个死不要脸的女崽子!你这样跟你婆婆话事!?”
柳叶忽然小嘴一扁,两眼泪汪汪地看向章氏:“婆婆,我屋里爷什哩时候来归(回家)哦?”那样子,分明就是有满心的委屈,迫不及待要跟自己的父亲倾诉,“我好想我屋里爷哦……”话音未落,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滚落脸庞。
章氏怔了怔,仿佛颇为忌惮似的,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这时大伯娘郑氏边用围裙擦着手,边笑着走了出来,蹲下身扶着柳叶的小肩膀安慰道:“柳叶不哭,过几月你小叔叔就要成亲,那时你爷肯定回来住好久嘞!”末了又把嘴巴凑到柳叶耳边压低声音道,“不要哭啦,你屋里娘也在里面抹眼泪嘞。渠比你还想你爷,你是孝顺的乖崽崽,不要勾起渠的伤心事哦晓得啵?”
柳叶闻言扭头看去,果然看见谢香书正蹲在灶边拿个帕子擦眼睛。
是啊,怎么能不哭呢?这几天,被亲生儿子指着鼻子骂的痛苦打击;被逼跳河,差点母女三个命都丢了的后怕惨烈;又被章氏挑唆得母女闹翻、柳叶寻死的气恼委屈……章氏还嫌折磨得她们不够,现在又来找茬……满肚子的愁肠无处倾诉,怎么能叫谢氏不想念自己的丈夫呢?
柳叶乖巧地点点头,也拿帕子抹了眼泪:“嗯,晓得了,我不哭了。”
郑氏满意地笑着站起身,拍拍柳叶的小脑袋,然后就扶着章氏进了厨房:“老娘你来看下子,这韭菜要不要再炒蔫点子?还是就这样呷?”
“你也是越来越辣来了哦!连个韭菜都不会炒啊?硬是离了我就会死是啵!?…………”章氏对这种向她请教的态度很是受用,语气中颇为得意。
柳叶不再去管她们,自己煨自己的鱼汤。她心里还挺意外,刚才她祭出柳大川来原本只是想卖个惨,最好是勾得谢氏郑氏都出来帮她对付章氏才好,可没想到章氏似乎对柳大川很是忌惮一般。
这是什么道理?章氏会怕她们向柳大川告状吗?那个横行霸道吃人不吐骨头的章氏,在这个家居然还有怕的人和事?是因为柳大川是秀才吗?还是因为别的?
柳叶摇摇头,也许等过几天柳大川回来了就知道了。
奚洲的天气就像女人的性情,说翻脸就翻脸,毫无征兆。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大太阳毒辣辣的,一顿午饭过后天就阴了下来,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
柳叶赶紧把晾在院子的小野花和糠皮收进屋,没一会儿,雨点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对下雨习以为常的奚洲人丝毫不会因为下雨而耽误一天的活计。男人们带上尖尖的斗笠、穿上厚重的蓑衣照常下地,女人们也是如常在家忙着家务,大家心里都带着期盼——等这场雨停了,就能有好吃的藕带下饭了。
谁又能想到这场雨一下就下了那么那么久,引出了后面一系列无法预测的事情,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柳叶一家的命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连续的阴雨没能阻挡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柳老爷子的小儿子、柳叶的小叔叔柳大林成亲的日子将近。
柳大林今年十八岁,小时候也跟着二哥柳大川念过书,但由于性格浮躁静不下心来,实在不是读书的好材料,念了几年就放弃了。
他颇识得几个字,自己主动提出要去奚洲府城的商铺做学徒,这对他倒是份天职,好像他生来就是该去做生意的。
他性子完全不像老父亲和大哥那样木讷,小小年纪的他灵活机变、能说会道、察言观色、圆滑世故……很快就得到了掌柜的重用,并把自己爱女许配给他,当下就办了定亲酒。
柳大林春风得意,在府城混得可以说是风生水起。如今他三年学徒期满,和掌柜的千金的婚事也该办了。
章氏很是宠爱这个小儿子,自认为他在府城混得好,很给自己争气长脸,所以对于他的婚礼尤其上心,一改往日光说不做的做派,竟然亲自动手操持张罗,事无巨细,处处留意上心。
这一日,老柳家人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忽然听见门外远远传来小孩子们的叫声:“秀才公来归喽!秀才公来归喽!”
啪嗒!正拿着一篮子菜的谢香书闻言手一颤,竹篮子掉到地上,里面的土豆滚了一地,沾满泥水。她竟像毫无知觉一般,不管不顾,只一个劲朝门外冲去。柳条也跑出了房门,抓起一把伞,牵起柳叶就跟上了娘亲。
“呸!投世没见过男人的东西!……”章氏在厨房里听见了喊声,本也想迎出去,刚一抬腿,见了谢氏母女这情景,很不屑地啐了一口,继续做起了手上的活计。
柳叶对自己这个常年不在家的父亲很是好奇,她站在母亲和姐姐身边,朝前方望去。
只见一大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个个子高高、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人,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他们越走越近,在雨幕中形容渐渐清晰,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跟前。
好像是确认了真是丈夫回来了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似的,谢香书并没有打招呼,悄悄地退回了院,把地上的土豆一个一个捡起来,就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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