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成功养老了吗

　　苏平遥回到房间，回想自己方才举动，自觉不太合适。

　　她因为自身经历，再看容与举动，便觉容与必定不会了解普通人的苦痛，可是，在没有确凿的事实面前，她不应该让自己的判断受情绪操纵。

　　这是大忌。

　　苏平遥守在窗边，等着夜幕慢慢降下。

　　她看着驿站外，天地间被大雪银装素裹，江山一片干干净净，而雪花飘入手心，又很快被热气蒸发。

　　集腋成裘，聚沙成塔。

　　苏平遥想要帮这个解元顾秋筠。

　　她若帮了一个人，这个人也会让更多人免于苦厄，周而复始，就算一个人的善意会如同雪花，轻易就能被摧毁，可是这样多的细雪，终能将这江山洗的干干净净。

　　她突然单纯的想法将她逗得笑了出来。

　　戌时一到，苏平遥揉了揉被冷风吹得发红的手指，将思绪收敛，起身解下腰间长剑，放到床头长桌上，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面容带着笑意，随手将有些散乱的长发扫到脑后，便径直推开了房门。

　　左边是林霜，右边是容与。

　　苏平遥转身关上房门，她看到相隔几步的右边房间前站着一个人。

　　方玖。

　　在西凉时，两人不过是打了个照面，还未曾有过什么交流。

　　苏平遥想了想过去一个小队的鸡飞狗跳，忍不住笑了。

　　“阿玖。”

　　方玖一愣，他没想到苏平遥会主动和他说什么，不禁有些局促。

　　“苏侯……”

　　“平遥，继续叫我平遥就好。”苏平遥走到方玖身前，笑意盈盈，调侃道：“怎么？还要和我客套？”

　　方玖冷硬的面容缓了缓，不知要说什么，干脆便嘴角僵直道：“平遥。”

　　“嗯。”

　　“其实……”

　　“有话便说。”

　　“你妨碍我值守了。”

　　苏平遥一愣，她既想笑又不知该作何表情，一口气闷在心口，但是同样意识到，方玖还是哪个方玖。

　　正事上没有一点点人情味儿，实际上婆婆妈妈帮着当初同一队的几人收拾烂摊子。

　　方玖侧身将门推开了一些，道：“公子晚膳后便休息了，还没有醒来，为了避免线人看到，你先进去，公子浅眠，很快便能醒来。”

　　想要同方玖多说几句的心思被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也给磨没了，苏平遥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先进了房内。

　　重逢以来，容与所在的地方，俱是暖洋洋让人昏昏欲睡，也难怪他总是休息，若是一直待在这样舒适处，苏平遥也会嗜睡。

　　走进房间，驿站简陋的环境，只配了床凳桌椅等常用到之物，其余摆件屏风什么的都没有安置。

　　也因此，刚进了门，她就能看到容与躺在床上昏睡。

　　苏平遥往前走了一步，从里面将门关好，两扇门板合起，由于常年使用没有换新，门轴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本想背对着容与找一处坐着等一会儿，却不想这样细微的声响已经让容与惊醒。

　　他睁大着眼睛，眼角泛着淡淡红色，脸颊蒙着一层薄汗，黑发被汗水贴在脸颊上，看起来有些……

　　诱人。

　　苏平遥在心中客观评价。

　　这是一种单纯的、超越了性别的美，诱人靠近。

　　在苏平遥看他第三眼时，容与已经恢复成了白日的模样，温和、有礼。

　　他表情自然地对苏平遥笑了笑，掀开驿站的棉被，站起身，白色中衣勾画出他的身形，同他的相貌一般无可挑剔。

　　重逢之后只看过他穿玄色、黑色、紫色这些厚重的颜色，乍看他这样一袭雪白中衣，苏平遥模模糊糊记起了十三岁那年相见。

　　豆蔻梢头的少女站在街角，看着白衣少年策马在桃花道下慢慢走着，桃花纷飞如雨，落在行人身上。

　　少女一身灰衣短打，捏着衣角出声喊。

　　“哥哥！”

　　少年回眸，一瓣桃花从他眼前飘落，落在肩头。

　　白的衣、粉色桃花，十三岁的苏平遥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惊艳。

　　容与起身披衣，走到书案前，避开苏平遥的目光，道：“坐。”

　　那年的白衣少年和如今的容与重合，苏平遥心如止水，她从善如流走近了些。

　　驿站内空间并不大，书案贴墙摆放在窗下，堆放着一摞又一摞文书密函。

　　两张长椅并排放着，容与率先在左边落座，苏平遥不多犹豫紧跟着坐到右边。

　　容与理了理衣袖，随后点燃了一盏油灯，放到两人中间前方，灯芯在焰心处轻轻颤着，灯火摇晃着慢慢跳跃得高了些，薄薄的一缕细烟飘摇而上，摇晃的灯火将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搅乱地跟着晃动。

　　容与侧过头来看她，淡淡一笑，道：“苏侯爷？”

　　苏平遥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极为认真。

　　“第一件事与盛京无关。我想要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好。”

　　苏平遥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容与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从面前的文书中抽出几份，连同几张写满了字的纸，一同放在了苏平遥面前。

　　“顾秋筠此人过往、这件事始末，都在此了。”

　　苏平遥看这厚厚一摞，轻笑了一声。

　　果然，情报发展了十几年的容与，轻而易举就能查到这些消息，她不过就只能查到近两年的事，路漫漫其修远兮。

　　暂先借用容与的情报网，待到有充足的时间，她必定要花大功夫革新发展自己手下的线人。

　　苏平遥在心中又定下了一个目标。

　　知己知彼，总能让她更放心地在盛京享乐，毕竟进退不在个人选择，而在那个人的本事和价值。

　　她安分养老和她手握倚仗并不冲突。

　　苏平遥将情报放到自己身前，开始逐一翻阅。

　　容与静静陪在苏平遥身边，看着窗外夜色，回想自己方才的梦境。

　　他依旧梦到了苏平遥。

　　那是在一处山谷，十四岁的白衣少年在赶路途中遇上大雨，看到一方高地立着一座破庙，便带着属下一同入了这仅能遮遮风雨的庙宇。

　　他看到庙中瑟缩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女孩十岁出头的模样，衣衫破旧，将自己埋在柴草堆中，瑟瑟发着抖，少年走近去看，这小女孩脸色红透，应当是发了烧，甚至烧到开始说起了胡话。

　　少年不多犹豫，脱下自己外衣，便抱起少女出了破庙快马加鞭找到了附近的郎中家。

　　小女孩攥着他的衣角不松，喃喃地胡言乱语着。

　　“哥哥、阿娘……快跑……你们，别过来……”

　　待到第二日女孩烧退醒来，少年坐在她床边，见她醒了便欲离开，女孩抓紧了手中的锦缎，怯怯喊道：“这位小哥哥——”

　　少年一怔。

　　随后，他教会女孩谋生手段，便继续了他的游历。再转眼就是少女十三岁，阔别一年，他与人在街头策马看花，忽闻背后有人在喊——

　　“哥哥……”

　　“哥哥！”

　　“公子。”

　　画面破碎开。

　　穿着鹅黄色留仙裙的少女满脸泪水，在昏暗的书房中拦住他。

　　“公子，我去帮你，你别丢下我。”

　　“不必——”

　　画面再转。

　　方玖浑身浴血将一封信函奉上，跪在他面前：“公子，平遥还在，她还在匈奴手中，您停一停，求您停一停！”

　　少年袖中的红字家书刺痛了他手臂的软肉。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即刻出发。”

　　……

　　少年最后在盛京收到消息：“苏平遥生死不明。”

　　……

　　苏平遥看完手中情报，放在书案上的手慢慢收紧，她匆匆又将这些纸张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终无力合上。

　　容与将视线从窗外移向苏平遥，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

　　苏平遥压着质疑、不解、愤怒，盯着容与，慢慢吐字道：“你不该是这样的。”

　　“我想听你说，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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