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离

　　门响三声，屋内没有回应。

　　花娘摸出钥匙开门，进屋放下皮包，温柔慈爱的开口道：“瑶瑶，出来吧，是妈妈回来了。”

　　卧室的衣柜门从里面被推开，扎着两个牛角辫的小女孩蹬着胖胖的胳膊小腿，爬也爬不出来，她没有寻求帮助，而是更加奋力蹬腿，因为用了不少力气，她喘着气道：“瑶瑶肚子卡住了，妈妈等一会。”

　　花娘上前帮忙，把小姑娘从衣柜里拽出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瑶瑶是个小胖墩，妈妈差点抱不动了。”

　　“妈妈，瑶瑶是不是特别聪明，有人敲门不出声，听到钥匙声要躲起来。听到妈妈的声音才能出来。”小女孩扬着一张小脸，等待着被表扬。

　　花娘微笑着应和：“是，我们瑶瑶最聪明最听话，是妈妈最疼爱的小宝贝。”

　　瑶瑶被夸奖，小嘴高高翘起，更加自豪了。

　　花娘无奈，笑着摇头：“好了，你自己玩会，妈妈去做饭。”

　　花娘脱下身上的一层‘奢侈品’，小心翼翼折叠放好以免起褶，这是她最后一套比较体面的行头。
　　随后又利落地换上粗布衣裳，系上围裙走去厨房。

　　小姑娘摇着圆圆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奔向她的玩具堆，玩具堆有各种布娃娃，都是妈妈给她缝制的。

　　瑶瑶准备把这些娃娃的衣服都脱下来，再重新搭配给她们穿上，之后差不多就该吃饭了。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瑶瑶抱着布娃娃，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摇着两条腿等待饭菜。

　　灶火铁锅里煮着鸡蛋汤，咕咕冒着热气，听到女儿天真烂漫的声音，搅拌蛋花的勺子顿住，花娘说：“快了，等战事结束，爸爸就回来了。”

　　每次都是快了。
　　瑶瑶嘟起嘴，揪着布娃娃的耳朵，自言自语道：“妹妹要乖乖听话，姐姐今晚就陪你睡。我们不理妈妈，妈妈爱说谎，鼻子可长了。”小脑袋亲昵的蹭着布娃娃的头。

　　花娘哭笑不得，摆好饭菜，拿着碎花小围裙，对着上演‘姐妹情深’的瑶瑶招手道：“吃饭了，有瑶瑶喜欢的鸡蛋汤哦。”

　　瑶瑶听到鸡蛋汤，欢快地跑到花娘跟前，立马忘了刚才说的话，她主动伸长脖子，张开手，以便妈妈给她穿围裙，眼睛盯着饭桌，两眼珠子望眼欲穿，迫不及待踮起脚尖。

　　一切准备就绪，瑶瑶自己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喝汤，满脸享受：“嗯！好美味呀，妈妈做的饭真好吃。”

　　花娘细品自己做的汤，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做的东西除了有盐味，就没其他什么味道了，而每次，女儿都吃的很香很干净。

　　花娘出生书香门第，少时父母疼爱，有丫鬟伺候。后来不顾父母反对，远离家乡，嫁给还是穷学生的闻修和为妻，为人.妻子后洗衣做饭虽是学会了，却做的并不是很好，好在丈夫不嫌弃，女儿很捧场。

　　想到远在前线的丈夫，花娘心里一酸，她每日对女儿说快了快了，心里却打着退堂鼓。丈夫离家半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家里存蓄所剩无几，她不得已出门找了份工作，把女儿一个人锁在家里。

　　她没什么手艺，除了会吟诗作对，也就剩点插花泡茶了。夏季花店生意很好，尚能解决母女二人的温饱，冬季生意却不好做，有时一整天都没什么人。老板索性当了甩手掌柜，将花店一切事由交给花娘一人处理，也就偶尔来店里一趟。

　　天气越来越冷，花娘不放心瑶瑶一人在家，于是将她带到店里。

　　花店大桌子底下，铺着厚厚的被褥，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棉袄的瑶瑶蹲坐在狭小的空间里和她的布娃娃玩。

　　她很乖，基本不会发出声音。

　　这样的日子持续很长时间，老板偶尔来店里时也不曾发现瑶瑶的存在。

　　–

　　这日，花娘抱着女儿去往花店的路上，突然听到上空轰隆隆的声音，三四驾大鸟在空中盘旋飞舞，伴随着尖尖的大石头掉落下来，砸在平楼上喷出几丈高的火焰，三四层的平楼瞬间坍塌，冒出滚滚浓烟。

　　“那是鬼子投放的炸弹，大家快跑！”

　　“燕城沦陷了，鬼子杀来了，大家快跑啊！”

　　四下张望都是火，满街人流乱窜，孩子的哭闹，上空嗡嗡的催命声，伤患的嘶吼声。
　　所有杂乱的声音同时抨击着花娘的大脑，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她愣了一瞬后，一把将女儿护在怀里，往人流量多的地方跑。

　　她不知道什么地方最安全，更不知道怎么躲避空中的炸弹，只能随着大流跑。

　　可是，花娘还没跑开百米，她的前方不远又投了一颗炸弹，人潮急转倒退，逆流而上等于被人群踩死，花娘转向反方向，与人群一起逃命。

　　花娘随即想到花店，那条街很富裕，房屋一定很稳固。

　　她穿过小道，跑去了另一条街，街上人流相对少一些，但救命的呼喊声却未消减。

　　花娘内心无比慌乱，连熟悉的花店也找不着了，不做多想，往僻静的地方跑，感觉越安静的地方越安全，于是拼命的往小巷子里钻。

　　“妈妈，我害怕。”瑶瑶泪珠子直掉，缩在妈妈怀里，哭声小的可怜。

　　花娘已惊慌失措，双手发抖，安慰女儿的声音颤抖且磕巴：“瑶瑶，别怕啊，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穿过拐角，另一条小巷子里，三五个身着军服的男子围着两个女孩子，他们推搡着扭成一团，其中一个女孩挣扎之下打了一个男子，男子当即愤怒地抽出刺刀，刺穿了女孩的肚子，血溅当场，染红了石板。

　　花娘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她此时没有心情去同情死去的女孩，因为他们发现了她。

　　花娘扭头往回跑，嘭的一声，小腿中弹，倏地往前匍匐而去，为了不伤着怀里的孩子，她双手手肘撑起，触地一刹，咔嚓一声响起，因为惯性，身体往前搓出一段距离，留下一地的血印。

　　花娘此时只剩下恐惧又绝望，她的女儿该怎么办，小巷子很长，拐角处还很远，她的瑶瑶没跑出两步就会被这群禽兽打死。

　　她该怎么办！

　　瑶瑶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全身都在发抖，她被吓得不轻，却依然很乖，没有哭出声来。

　　“瑶瑶听话，不要出声，不要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动，妈妈叫你才能动，知道吗？”花娘轻声在女儿耳边轻声交代着，像是与女儿做游戏一样。

　　得到女儿的保证，花娘这才放心，她揉着女儿凌乱的小辫子，亲亲女儿脏兮兮的小脸，扯过旁边的破布掩盖住女儿，并制造出混乱不堪的现场。

　　两个女孩，死了一个，吓软了一个，幸存的女孩并不比死的幸运，三个男人如同野兽撕扯着她的衣服，禁锢她的四肢，并将她的四肢掰成扭曲的姿势，女孩如同被架上刑场的布娃娃，连反抗都忘记了。

　　两个男人提着枪，渐渐逼近花娘。

　　花娘收拾所有的情绪，回眸一笑，媚眼如丝，她散了青丝，风韵十足。

　　男人见了，嘿嘿笑着，嘴里不知说着什么，正搓着双手，迫不及待向花娘扑来，她小腿受伤，站起来是不可能了，只能拼命往旁边挪，以免他们踩着她的女儿。

　　不是主动，就可以得到特别待遇的。

　　在屠夫眼里，主动跳上砧板的鱼只能证明还没死，死鱼与活鱼，命运都是到死为止。

　　花娘不在乎身上两个恶心的畜生，她的余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女儿。

　　疼到身体麻木也不在乎，成了发泄的工具又能怎么样。

　　只要她女儿无恙，她可以虚与委蛇做任何事。

　　那边三个男人爽完了，看了这边的战况，觉得这个女人挺新鲜，裤子都没提上，就加入了这边的‘战斗’。

　　又是一轮的折磨。

　　花娘已经不奢侈折磨消失，她祈祷老天开眼，让这几个畜生不要注意到地上的女儿。

　　你看，她很乖，这么害怕，都没动哪怕一丝一毫。

　　可老天会开眼吗？

　　爽完的一个男人提着枪，嘴里说着奇怪的语言，吆喝着什么，他提着枪准备走了，路过地上死人一般的瑶瑶那一刻，花娘心惊肉跳，不敢呼吸，双拳捏紧，死死盯着。

　　求求你，不要看见！

　　男人走过瑶瑶，花娘一动不动，却欣喜若狂，还没高兴两秒，那个男人又倒回来，他看着破衣掩盖的小人，抽出刺刀，一刀刺下去，小人没有丝毫动作与声音，他这才放心地走了。

　　“啊！”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目眦欲裂。

　　地上的小鼓包上的破布被血慢慢渗透，还再不断往外扩散，似要染红一片天。

　　花娘奋力挣扎，她想爬去女儿身边，布满血丝的双眼疯狂掉着眼泪，痛苦撕裂她的心扉，她艰难的挪动上半身，扒开当着视线的庞然大物们，可是怎么扒都扒不开。

　　“瑶瑶，你可以动了，你动一动让妈妈看看，瑶瑶！瑶瑶！你应一声，妈妈让你动了，你答应妈妈一声……”

　　她的瑶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瑶瑶真的很乖。

　　到死了，都来不及动一动，喊一喊。

　　如果她不那样要求女儿，刚才趁乱，女儿是不是可以跑开，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的女儿才五岁，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杀她，她还那么小，那么单纯，她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死的是她！

　　这是怎样的世道，烧杀抢掠成了家常便饭，生命成了土里的萝卜白菜，想削就刺上一刀砍上一刀。

　　花娘哭累了，身上的畜生们也累了，他们提起裤子，像是没事人一样，提着枪走了，最后走的那个，还不忘对着花娘未着片缕的肚子补上几刀。

　　噗呲噗呲。

　　完事，他啧啧两声，像是回味，像是嫌弃，地上的‘鸡肉’味道也不怎么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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