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法则

　　徐娅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数学学不会，不想写作业，作业没写则上课跟不上，然后数学成绩——一落千丈。

　　关于这件事赵克云不以为然。

　　他摆摆手，无所谓。

　　赵克云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下游，和徐娅不同的是，他不仅数学不好，语文和英语照样一窍不通。唯一让赵同学找回颜面的是体育。

　　但很可惜。

　　和平街是个重点小学。

　　是那种无论什么时候，体育老师都会生病请假的重点小学。赵克云的体育强项没有了可以施展的地方，于是开始转战课堂，以上课接话茬的高深本领成了班级里皮孩子的领头人物。

　　徐娅觉得赵克云不错。

　　很像在农村称霸的自己。

　　正是如此，她对于赵克云一见如故，两个人混得熟络起来。

　　只是，赵克云有些爱捉弄人。

　　他一开始只是爱踢徐娅的凳子，一下又一下，尽管徐娅瞪着眼睛警告了他，他依旧不听，从上课踢到下课，从课间踢到放学。

　　徐娅问他：“你不累。”

　　他消停一会儿。

　　仅仅一会儿，他又开始折腾。

　　一次，一次，又一次。

　　徐娅发了脾气。

　　赵克云收了脚，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那次徐娅是真的生了气，一天没有和赵克云说话。第二天，刚到教室，赵克云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堆零食，他的家境不错，连零食都是徐娅平常舍不得吃的那种，赵克云伸出四根手指，说保证以后再也不踢她的板凳腿了。

　　他说得很真诚。

　　然后把零食双手奉上。

　　徐娅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既然对方诚心悔过，她自然愿意领这个人情。她和赵克云分了那堆零食，大快朵颐了一顿。

　　她觉得和赵克云做朋友也不错。毕竟零食是真的好吃。

　　自那一次，赵克云老实了。

　　徐娅在摆平和赵克云之间的矛盾后，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一个学生，需要投身于学业之中，于是趁着热血还没滚凉，去书店买了几本辅导书，在课间研读，企图在期中考试之前能抱着一回“佛脚”。

　　没想到啊没想到。

　　赵克云又开始作妖。

　　徐娅的衣服有个帽子，帽子边边挂着一层毛领。赵克云指着问她：“这是什么毛的呀。”徐娅从题海中抽出脑袋，“不晓得。”她回了一声，再次陷入到连难度系数最低的数学选择题都做不对的恐慌中。

　　赵克云“哦”一声。

　　然后继续自己的雕刻艺术。

　　雕刻到了一半，他烦躁地挠了一把头发，转过头，徐娅正对着黑板上的数学步骤沉思，时而皱眉时而舒展。他斜了斜视线，看见徐娅的帽子，忍不住伸手揪起来几根毛。

　　徐娅感觉到了。

　　她转头，“你干嘛？”

　　赵克云指着自己手里的几根毛，“我研究研究。”

　　徐娅歪歪头，“行吧。”

　　徐娅没有时间理会这个小事，如果换做平常，她一定和他一起激烈讨论这是什么动物的毛，或者说这是假毛。但现在，马上要开家长会了，想想葛青女士看见她成绩的模样，她就一阵后怕。

　　她赶紧加快做笔记的速度。

　　原以为这就是小事。

　　结果，赵克云揪她帽子上毛毛的频率从三天一次，变成两天一次，又变本加厉，成了一节课一次。这件事让徐娅想起他踢她板凳腿那件事。

　　赵克云似乎记吃不记打。

　　徐娅拗不过她。

　　她只能换了一件外衣。换成了一件没有办法让赵克云揪毛毛的衣服。

　　但似乎就是那时。

　　徐娅感觉赵克云也变了。

　　这种变化很难说的清楚。

　　他仍旧是坐在她右边的同桌，只是他不再一上课就埋头雕刻艺术；他仍旧会和她分享零食，只是他会把她爱吃的推到她面前；他仍旧会和她吵吵闹闹，只是愈来愈趋近于“无理取闹”。

　　赵克云会帮她接水。

　　然后把水洒在她的作业本上。

　　赵克云会在她上课睡觉时提醒，“老师提问你了”。

　　然后拉开她的椅子。

　　徐娅一边接受着“恩惠”，一边惨遭着“折磨”。一来二去，她也学会了以牙还牙，上节课赵克云对她做了什么，下节课她就复制还回去。

　　她甚至想和赵克云打一架。

　　后来，她想了想自己只能静养的心肌炎，和葛青女士的脸色，只能忍痛放弃武力解决问题。

　　一向靠蛮力的小姑娘……

　　吃了瘪。

　　只是令她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无论她怎么以牙还牙，赵克云从来不生气，他笑嘻嘻的，就想是对待一件平常的事情。

　　徐娅觉得他有点毛病。

　　她觉得要是受欺负了，要么还回去，要么就自己偷偷抹泪。

　　前者是她。

　　后者是林喻。

　　像赵克云这样的，稀罕。

　　因为赵克云最近的行为，徐娅的心思完全落不到学习上，她打热血买下的辅导书，让她的热血成功降温。当然，她的期中成绩也让她凉了半截身体。

　　开家长会那天，她很忐忑。

　　她谎称自己不知道成绩。

　　其实，在放学之前，她就看见了课桌上摆放着的成绩条，明晃晃的倒数第二，晃得人眼睛直疼。

　　葛青女士走了。

　　骑着洋车去开家长会。

　　她穿着新买的花裙子，配了个包，隆重地去迎接她的破成绩。

　　想想就难过。

　　家长会六点开始，九点结束。葛青给徐娅留了饭，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徐娅用筷子戳戳盘里的肉，味同嚼蜡，毫无食欲。

　　她去写作业。

　　一拿出来课本又不想写了。

　　她在屋里转来转去，纠结着给葛青解释的说辞，想烦了，她推门而出，大口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恨不得把所有焦躁都吐出去。

　　四月，草长莺飞。

　　夜里的风还是很凉。

　　徐娅半躺在院子的摇椅上，耷拉着的一条腿晃啊晃，眼睛盯着天空，月亮很亮，熠熠生辉。院子里放了一盆水，映着月亮的影子。

　　盆中水，水中月。

　　一派自在飘摇的场景。

　　只要葛青看不见她的成绩。

　　感叹之际，院东屋的门被推开。徐娅懒洋洋地转过头，矮她半头的林喻走了出来。他怀里端着一个大花盆，走路摇摇晃晃的，往院子里的水池摸索。

　　这是帮家长倒浑水的。

　　这事葛青常指使她。

　　林喻倒得猛了，“哗”的一声，浑水砸在水池石壁上，溅出来一股，不偏不倚地溅林喻的衣服上。

　　他小小叫了一声。

　　徐娅隐在夜色里笑出声。

　　林喻包着大花盆转过身，就看见徐娅晃啊晃的小腿。然后，徐娅坐正身体，爬下摇椅，一步一晃当，没有正形似的走过来。

　　“溅到身上了。”

　　“嗯。”

　　“等着挨骂吧。”

　　“不会的。”

　　徐娅不信。

　　葛青女士就是对她的。

　　她回忆了下葛青凶神恶煞的模样，又想了想记忆中刁阿姨的温柔似水的模样，也许吧，两个人的性格差那么多。刁那样和善，不像葛青女士，看见她的成绩一定暴跳如雷，指着她骂“你脑子被狗吃了”。

　　两个人站在庭院中。

　　月色如水。

　　徐娅在摇椅上躺久了，伸了个拦腰，“我这次考试成绩下来了，恐怕一会儿你就能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的的哀嚎声。”

　　“考得很差吗？”

　　一刀插在徐娅心口，“很差。”

　　她垂头丧气，“那也考虑一下我的实际情况吧，我本来就落下了半年的课，这又让我跳了半年，是个人成绩都会跟不上吧，更何况我还努力过，买过辅导书呢，要不是赵克云整天惹我，我成绩应该会好点。”她若有所思，“一会儿葛青女士问，我就这样说，总比不狡辩得强。”

　　林喻静静听他说。

　　她自言自语，他也不打断。

　　徐娅突然抬头，“你说，怎么样才能让赵克云，也就是我同桌安静点，放我几天好好学个习，我又不要求考班里头几名。”

　　林喻没遇过这种事。

　　他沉静地想了想，“问老师吧。”

　　“不行。”徐娅打断他，“你这属于打小报告，这种行为在学校里，可是会招人烦的，我还不至于这样。”

　　赵克云是好兄弟。

　　即便他的行为不讨喜，她也不能告他一状，这有损她交朋友的义气。

　　“算了算了。”她道。

　　林喻是个乖小孩，自然不能了解徐娅的“原则”。徐娅决定放了他，“你快回去吧，把衣服换下来，要不然再着凉了。”

　　林喻一向很听话。

　　他说了声再见，回了屋子。

　　徐娅盯着林喻的背影陷入沉思，林喻和赵克云似乎是明明白白的两种人。以前她总是觉得林喻太过安静，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充满生机活力，所以她更喜欢和赵克云混在一起。但是偶尔，她在赵克云面前会想起林喻。

　　想起两个人的相处。

　　那是一个很舒心的感觉。

　　与和赵克云的相处是完完全全不同的感觉。

　　指针指向九点半。

　　往常徐娅已经上了床。

　　今天不同，她坐在沙发上，等着来自葛青的审判。屋门外悉悉索索，徐娅坐直身体。葛青手里拿着一堆试卷，一声不响地进了屋。她像往常一样换了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才坐在徐娅的对面。

　　相顾无言。

　　徐娅根本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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