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纪事

作者:小羚羊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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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雷隐隐出惊蛰


      郑九前脚出门,贺延卿后脚迈进礁石院,冷不丁和风风火火跟着好些家丁的林昭,打了个照面。
      两人俱是一愣,林昭面露关心,借着灯河微光,把小书童好好打量一番,见他衣服清爽,脸上没带伤痕,这才放下心,急匆匆地说:“阿卿,谢天谢地你没事!我就跟爷说嘛,你是不喝酒的人,断不会去舍生忘死楼凑热闹。那里出大事了,听说没?”
      “凑巧,我还真在那。”贺延卿并不隐瞒自己的行程,照旧亲切笑着,眸中那一汪浅浅的清水映着灯火,干净而清澈,坦荡大方地直言:“是一老一少两个疯道士,口出狂言侮辱老君,怕被揍,就燃符跑了。捎带着我,也被送回主家门口,晕过去好一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纤细干净的指尖下意识抚过胸前的衣襟,那似乎带着玉佩或者护身符之类的信物,灰色单薄的长褂微微凸出,勾勒出一个奇怪半圆状的轮廓,大概是那玩意儿质地坚硬膈得少年不舒服,不由用手拨动它,换个位置。
      “什么疯道士?还敢侮辱老君,在酆都不要命啦。”林昭皱起眉,声音陡然抬高起来。心中十分纳闷,哪种符箓能把一个大活人从舍生忘死楼送回到卢家大院?这…这足足要走两三刻时辰呢。
      贺延卿的眼底也闪过惊诧,“林哥,你不知道?你不是说舍生忘死楼出了大事…”
      “当然是大事,九爷已经赶过去了。按道理,你俩应该见过面了啊,时辰都差不多的。”
      贺延卿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九爷。那双总是爱笑的眸子,因为满心疑惑而眉头紧皱,显得成熟许多。林昭探身凑到他的耳边解释:“是小掌制,他在舍生忘死楼,大庭广众之下杀了胶州铺子的掌柜,葛庆。”
      说完,立刻竖起指头压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让对方仔细听自己说话,“吴老先生那帮人,还在东厢房算天青石的账目,这事先压着,不能让他们知道。”
      葛庆?贺延卿眼神沉了沉。
      “不瞒你,咱们院和掌制院一向面和心不和,这次佘渡离竟敢如此狂悖,怕是要撕破脸面,听说卢老爷已经气晕过去了,掌事虽然也生气,但还得强撑两个多时辰等闭市,才能去议事堂讨个公道。”林昭看看天色,天上的鲤鱼灯已经渐渐稀疏,只剩零零散散的一两盏,掐指一算要到子时一刻了,明白此时不是细细说话的时候,九爷出门,他不可带人在此耽搁太久,以免节外生枝,赶忙三言两语嘱咐贺延卿:“你回来得正好!救哥哥一命,快去换身衣服,收拾得利落精神些。再去东厢房,帮我盯着点吴老本。”
      说完,不放心地又嘱咐几句,“那帮老猢狲可不是好相与的,要给你气受,就先忍忍,等我回来再替你收拾他们。你啊,和他们斗智斗勇,且要千万小心,不管是用哄的还是用骗的,务必,务必,让大家把账目做清楚。”
      “林哥,你放心吧。”
      见贺延卿点头答应,林昭咧嘴,“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哥哥我是怕你受欺负。”
      尔后,匆忙带着家丁离开,人走出几步远,这才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笑着朝少年挥挥手,“对了!阿卿!今儿是你生辰对不对?”
      贺延卿一愣,半大的孩子杵立在原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是一年前来我们院子做书童的!九爷还特意问过你的生辰,你林哥我可记住了!”林昭帅气地指着礁石院的方向,“屋里有件小东西,不贵,弟弟你可别嫌弃!”
      说完,没时间等看到贺延卿的反应,只得立刻转回身,领着众人马不停蹄地朝舍生忘死楼而去。贺延卿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在原地杵立良久,这才自嘲地摇摇头,刻意避开算盘声阵阵的东厢房门前,朝西厢房后的几间小屋子走去。
      诚如他对裁缝铺掌柜所言,郑麟是个好主子,礁石院下人不多,加上自己和林昭,也不过七八个小厮伺候,皆是男奴,不近女色。林昭是大随从,贺延卿是书童,二人各自在西厢房后排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按规矩,下人的屋门是不能落锁的,林昭能暗暗进屋给他送些什么东西,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贺延卿踏入房门前,手指尖又再次掠过胸前衣襟下的半圆状物件,居然在寒冬腊月,露出几分难耐酷热的神色,勾着手指松开衣领上的那枚盘扣,好让自己透透气。屋内点着烛火,推门而入,最先印入眼帘的是小书桌上的八宝锦瑟木方盒子,不过两本书横放的大小,上有‘蝠鹿’图样,喻意福禄双全的好彩头,镶嵌的螺蛳壳儿和仿玉石虽不经细看,但远远望上去也算精巧。
      少年以拇指抵住盒扣,轻轻把木盒盖子推开,只见里面排序得当地摆着文房四宝,有一支褚南短兔毫制的金不换、一块慎符司天青石制朱砂墨、一方旧却完整的雪景山水图徽州龙尾砚台,摆在木盒最右边的东西让人神色一动,是整整一沓十二张,张张盖着卢家特制符印的黄糯米纸。
      少年捻起一张符纸,借着灯火仔细打量,那符印与铺子所卖符箓的印子略有不同。‘慎符司制’这四个大篆下面,又有小拇指尖大的四个蝇头小楷,‘符生练用’。他心下了然,这是众符生出师之前,用来练笔练画的符纸。哑然失笑,心下却不由想起自己入礁石院三个月时,曾和那位油嘴滑舌的大随从月下交谈的场景。
      “我叫你阿卿,你就叫我林哥,不准加‘大’字,显得我又老,咱俩也不亲近。”
      “嗯,林哥。”
      “我说你,九爷点名收你做书童,你怎么还不乐意?”
      “这…我原是想去小掌制院。”
      “佘渡离?他,看着风流和善,内里不好相处。除了阿克,红炉暖帐就没有奴才能撑过一年。除非…”
      “林哥,除非什么?”贺延卿认真问道。
      “除非是他的床上客,凤羽春苑弄花人。”林昭说这话的时候,有模有样地端详贺延卿的长相,一本正经地说浑话:“好看是好看,可你是带把的,小掌制最讨厌这口。”
      “不…不是…”小书童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实话:“我想做符生。”
      林昭极有分寸地不再逗他,挑着眉笑道:“符生啊,你小子还挺能想。那可是千挑百选,画穿几万张符箓,磨破多少笔杆子,练出来的…”
      ……
      从回忆中转身,贺延卿望着八宝锦瑟木盒发呆好半晌,浅浅地笑笑,终是决然地将它合上盖子,谨慎地回过头打量四周。从屋中探出身去,见门外小院没有旁人,这才敏捷地合拢木门,端起桌上的烛台朝床边走去。
      那是一张靠墙的窄床,硬木板上单单铺着一层薄褥子,被子叠好垒在棉花枕头上面,整洁而简单,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藏不住东西。少年蹲在地上,随手将烛台放在一旁,照亮床下膝盖高的漆黑地界。伸出手,在床板子那摸索半天后,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细响,贺延卿掏出小半块木板,又摸索一阵,总算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一个巴掌大,靛蓝腊纸封皮儿,没题名的旧本子。
      是铺子伙计平日记事情用的家什。
      少年背对门窗,盘腿坐于地上,熟门熟路地翻到正中的那几页。只见粗木桨纸上,用磨尖头的木炭块涂写着些什么,字迹潦草难看,既有小画又有字,倒和卢老爷飞笺翅膀的点墨有异曲同工之妙。昏黄烛火的映照下,炭迹呈略褪色的淡黑,应该许久之前的笔触,时常被书童拿出来观摩。
      翻开的第一页,页首处有题字:隆兮九十六年,小年。题字下,共画了三个图样,一处是从中劈开的圆豆子,一处是云朵,一处是庙宇。其余皆为空白。手指摸过那处云朵,少年的眼中满是眷恋不舍的柔情。
      再往后翻一页,页首的字已经变成‘隆兮九十七年,惊蛰’。题字下,还是画出三个图样,与上一页不同,一处是有恫吓尖牙的鬼面,困于牢笼之中,一处是短喙孔雀,一处是酒壶。其余皆为空白。贺延卿的目光在鬼面上停留片刻,神色严肃地抬起左手,狠下心咬破指尖。他用另一只手掰下床板上凸起的小木刺,沾着血珠,一笔一划写下二字——‘明珠’。
      待血迹干涸,叹口气,才翻到第三页。
      只见这页的页首题字是‘隆兮九十七年,夏至’。题字下,又另写“角兽”二字,重重用炭笔圈出。图样只有两个,一处是轻飘飘的羽毛,一处是椭圆珠子串的手钏。视线落在那串珠子上面,手从衣领处伸入怀中,没费力气拽出一串…不,准确地说是小半串醉金玉髓的佛瓜珠手链,和明珠腕子上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统共三颗珠子,拿普通的红线绳串在一起,正中的那颗珠子之上,衔着大拇指尖大的四面八角圆楞佛面金铃,犹如被阔斧从中劈开,孤零零的只剩下半个,粗砺的断面早在过去一年的细细摩挲中变得平滑圆润。
      如今,三颗佛瓜珠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少年的掌心,贺延卿垂眼看着它们,难掩神色中的惊讶,不知何时,最左边的那一颗正忽明忽暗地闪动光芒,散发出刚刚那种让人难耐的灼热温度,烫得他手心发疼。
      “这…”少年欲言又止,抿着嘴静心等待,见珠子在短暂发光后恢复正常,许久都不见其它的异样。他只得迟疑地将半串佛珠塞回衣襟之后,略一思量,伸手翻动本子,向前翻回到‘隆兮九十六年,小年’前的那一页空白,以血代墨徐徐写道:
      “隆兮九十六年,仲冬,满月。舍生忘死楼与二道士饮酒,小道士常爱举手抚额前,似鬼面举止呓语,又佩佛瓜珠一串。言行肆意离奇,皆在此录之…”
      小书童一边回忆与金盏、明珠二师徒交谈的种种,扬州痛快寺修痛快道,孤儿,渭尘,鹤鸣村,名为涉川、凌释的店铺,甚至还细细记着明珠谈及扬州铺子的招牌,“不仅有山兽,甚至有些掌柜不识字,便挂出个贝壳、螃蟹甲了事。”
      写至最后,正要收笔之时,不由停顿片刻,又复写下一行字,小楷清秀隽永:“他们也是那种人?”写完,摇摇头将此句划抹干净,直接照着后一页,画出个劈做两半的圆豆子。
      继而又想到林昭出门时的话,缓缓地皱起眉回过头,少年的视线看向紧闭的窗户,又似乎透过那儿,看向幽深辽远的不知名之地,沉思时,如屹立在盏盏灯船中的石碑一样,安静而陈旧。脑海中片片花飞叶落,缓缓理出头绪:“葛庆…胶州铺子掌柜居然也在舍生忘死?那今日发生之事,恐怕卢老爷件件皆知…可佘渡离,为什么会杀他?馈岁大典之前杀掉掌事院的人…难道…难道正是因为此事,鬼面才会被囚禁在卢家,让我苦苦找寻一年之久?若真是如此,那一切…原来一切是从今天开始的…”
      正是思绪涌动之际,门,登地被人敲响。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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