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浮鸠

　　太学生活很充实，无论太学生还是国学生，不仅要学经书，还有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以及琴棋书画等。官方中央人才培育和人才选拔的学院质量是过硬的，地方官学也是有的，可大多良莠不齐且没有入仕的选拔考试，至于民间学院，那就不要想了，基本上都是士族所办学校，庶族是没有机会去的。

　　檀道济手执黑棋，将棋子落入棋盘，跟向偀闲聊道：“你今日随身佩戴的香囊气味怎么比往日要浓郁许多？”

　　向偀落子的手一顿，眼神游离，随意找了个借口：“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多加了几味用料，因而气味浓了。”

　　其实是因为向偀月事来了，为了掩盖身上有血腥味，特意调制的香囊，好在我朝涂脂抹粉的男子不在少数，这般行为不会引起怀疑。月事布就麻烦了，这东西是不能放在里衣夹层洗的，她更不好意思要向易帮忙处理，只能选个好时间，偷偷地去后山洗干净了。唉，真是麻烦，要是她是男子就好了，向偀心不在焉地想着，手一滑，就下错了棋，这一手使得整个局面都难以挽回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心神不宁，是赢不了的。”王镇恶不知何时来到了向偀身边，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他好似想起了什么，把向偀往边上挤了挤，跟她商量：“向兄，反正你心思也不在这，不如我来帮你下，替你赢回来，如何？”

　　向偀并没有被这虚假的感情蒙蔽，而是毫不留情地拆穿王镇恶，面无表情地说：“你明知道檀兄下不过你的，你丢下对弈之人，特意来这里，怕是前几日箭术课上输的难看，今日想赢回来吧。”

　　“你的话实在太多了，多和檀兄学学，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是哑巴呢？”王镇恶被说中了心思，就调侃起别人来。

　　“王兄，这般忽视他人的行为不妥，还是赶紧回去吧。至于我赢你一局，下次你我再讨教吧。”檀道济重点强调了赢他一局，至于下次比试，反正是不会比下棋的，以己之短攻其之长这种事，他是不会做这样吃亏的事的。

　　向偀自然是乐于看到王兄吃瘪的，谁让他说她话多呢，明明就是他自己话最多。她挤开了王镇恶，推搡着说道：“王兄，你快回去吧，跟你下棋的人还等着你，我这里就不用你操心了。”

　　王镇恶最后不得不继续背着输檀道济一局的包袱，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那不甘不愿的表情着实取悦了向偀。

　　没有占到好处的王镇恶回到自己的位置，内心的郁闷之情得不到抒发，只好把精力放在下棋上，于是和他对弈的人就被他凌厉的攻势杀得个片甲不留。

　　已结束棋局的檀道济携向偀闲着无事，便前来围观王镇恶下棋，因为他的棋艺着实很好。檀道济见到他这样毫不留情的下法，想起近日来学中对王兄的一些猜疑和妒忌，提醒他道：“我知你向来磊落，可人言终究可谓，遇事退让几分，不定有另一番天地。”

　　王镇恶知道好友意有所指，知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应声说自己会多留心注意。

　　学中一偏僻角落中，蔡奄抱着怀中的酒坛，四仰八叉的毫无形象可言，岁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他早已失了信心，像是早已预见了几个月后自己狼狈的模样，只好放浪形怀以抒苦闷之情。

　　蔡奄猛地喝了一口酒，又想起寝所里另外三个人来，他们真是好运，他们不仅考试考得好，还能够得到太守家公子的青睐，退一步讲，就算他们考不过岁试，有傅公子在，一样有出路。同样是庶族，他怎么就这么惨呢，真要是被退学了，他可怎么去面对家族中的长辈们呢？建康太学的束脩并不便宜，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一帮子兄弟里面抢来的机会，这样下去，可就全完了。

　　不远处一国学生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来到蔡奄跟前，见他此番形状，嫌弃之意溢于言表，碍于自己前来的目的，忍着鄙视之意上前跟他交流。

　　该国学生姓贺，会稽贺氏，三吴士族，近年来家族颓势愈显。贺学子轻轻踢了倒在角落里的蔡奄，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说：“你想不想要一个为士族效力的机会？”

　　蔡奄原只见眼前有一暗红色身影，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听到机会一词后，酒顿时惊醒了大半，放下手中的酒坛，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急切地说道：“想要，我想要这样的机会。”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贺学子嫌恶地退了好几步，捂着鼻子说道：“既如此，等你酒醒了，便来南院壬午号寝所来找我。”若非此事需要这人，他万不会和这样的庶族接触，哪哪都让人看着不舒服，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忍忍这人。知道蔡奄听进去他的话后，贺学子匆忙离开了此地。

　　蔡奄内心欣喜不已，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激动得踢翻了酒坛，酒撒了一地，他也顾不得这些，只赶紧回寝所好好收拾自己，去见刚才那位国学生。

　　太阳也已经落下，天色暗了下来，辛苦了一天的学子们渐渐回到寝所休息，外头人影稀疏，这会外出正是好时候。向偀拿着她不方便在太学中洗的月事布，偷偷溜入后山。这个后山也就是鸡笼山，她找了个有水源的地方洗，要不是带月事布不方便，她还真想用一条烧一条。秋分时节，夜晚带着凉意，洗完之后还得弄干，等它自然干时间太久，向偀索性升起了火，温暖的火驱散了寒意，向偀现在一想到这种事每个月都有这么麻烦，就头疼不已，现下还好，等到了冬季，她要一个人大晚上的来这里吹西北风吗？哎，等天气变冷的，想个办法多带几条吧，烧掉是很浪费，总好过于来着及吹冷风着凉了的好，以她的身份是万万不能看大夫的。

　　向偀洗完收好藏在衣服里就原路返回，刚出后山的林子就碰上了一个人。

　　“小骗子，你去后山做了什么？”桓胤拦住了向偀，他原本是想去看看他的爱马的，建康太学的马厩建在通往后山的方向，哪知还没到马厩就看到后山林子里有火光闪过，不多时他成功抓住了这个形迹可疑的小骗子，大晚上的在林中生火，不晓得她意欲何为。

　　“桓公子，今夜秋风习习，月色溶溶，在下不过出来赏风景而已。”向偀有些慌，这位桓公子是个难缠的人，上次她就见识过了，还是不要跟他过多交流，赶紧溜走才是正事，就说道：“桓公子贵人事忙，在下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了。”

　　“站住，我还有话要问你。”桓胤叫住了向偀，他就知道这个小骗子虚伪，嘴里没有实话，她这副行迹匆匆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是赏景的，“赏风景为何要生火？”

　　“桓公子，赏风景不能生火吗？”得把问题踢回去，她根本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越解释漏洞越大，还不如蒙混过去，反正也引起怀疑了。“再说，在下此举并没有违背太学规定。”

　　桓胤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这个小骗子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整个太学敢这么跟他说话的没几个，他说道：“你倒是不怕得罪我。”

　　“在下并没有做任何有失礼仪的事，也没有做任何损害桓公子利益的事，何来得罪一说。”天地良心，她面对这些人已经够谦让了，哦，不，是忍让。她哪里敢得罪这些家里权势滔天的人，她又不是傻子。

　　当者他的面谎话连篇，语气不敬，还敢说没有做有失礼仪的事？桓胤走近向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看来你的礼仪学的很不到位，从明天开始我会派一个国子学的助教好好教教你的。”几次三番地顶撞他，总要给她些教训，免得她以为龙亢桓氏是可以随意得罪的存在。

　　“凭”什么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向偀被桓胤眼中的不悦惊醒了，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学礼仪就学礼仪，就当有人出钱给她补课了，不生气不生气，她忍住了脾气，咬牙切齿地说道：“多谢桓公子。在下会好好学的。”

　　这不甘不愿的样子，桓胤眉头紧皱，真是学不乖，看样子他的好好嘱咐助教，让他严厉些。

　　天愈发黑了，因着这小骗子，耽误了不少时辰，桓胤还惦记着自己的爱马，便快步赶往马厩。

　　目送桓胤离开，向偀暗恼，月事布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该用一条烧一条，否则不会遇上这等烦心事。她大概与这桓胤五行相冲，每每遇上总没有好事，偏龙亢桓氏实在是她得罪不起的。以后再见着桓胤，她就有多远躲多远，以后这后山少来为妙，她别的事做不了，躲总是躲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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