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

　　马车最终还是驶入了太平坊。

　　直接由侧门驶入内院，没人再敢阻拦，因而一路平顺。

　　颜宅中的花园早已修葺一新，花草芬芳，这里曾是穆西最喜爱的地方，她尤爱墙角处的两株海棠，每到花开时，馥郁满庭，树下总是小酌浅眠的好去处。

　　然而数年前，最后一位前朝遗民便是在这里被处死，在那个同时也是她的师傅的中年人被就地火化之后，穆西再未踏足这里半步。

　　这个庭院也慢慢荒废了下来。

　　可是随着主人的归来，这里又恢复了初建好时的勃勃生机，就连那早已枯萎的海棠树，都被新的绿色植物取代。

　　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在帝都的这个方位动土建宅，本就是不是为了居住，捆缚席家数百年的咒语，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解开。

　　当年与席家立约的女童早已长大，双方的合作也随着席霜的离开而终结，作为见证的庭院被修缮一新。

　　是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的气象。

　　穆西提起裙角，她的一只手中还握着挂在脖上的碧色麒麟，绿玉触感温润，放在手中，一种安定祥和的感觉慢慢传至心间。

　　这时她已经听说了药英在外砍伤军士的事情。

　　几位时常伴在她身侧的侍女默然立于一侧，似是在等待她对这件事情的裁决——再过不到半个时辰，问罪的官员便会赶到。

　　介时，交出凶手或是护短到底，就得看这里主人的决定了。

　　“都站在这里干什么？”穆西轻笑，“那件事的线索已由玉城转到京中，药英、初日还有叶发，你们当我是带你们过来玩耍的么？”

　　一直都极为低调的车夫这时也抬起头来，斗笠之下是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孔，许周，主职为死士，偶尔兼职车夫，这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男子有时扮演着异常重要的角色。

　　看样子，小姐是要回护这几个丫头了。

　　以异常高调的姿态回到京都，进城即犯下重案，这样的举止，对有些人来说不异于当头一棒，一时，许周也有些不明白这个明面里处事温吞的女子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了。

　　穆西环顾四周，在看到那些盛开的花朵时轻轻微笑道，“今年大旱，难为你们将这里照料的很好。”

　　双眸似水，澄清的眼中仍是一派宁和，不见半分波澜。

　　许周恍然大悟，去年冬天至今，是没怎么降雨的。

　　这一路行来，他以为她在旷野之中时常掀帘外看，不过是无聊至极才有的举动，从宁安城经过，原来是为了……

　　他只知道，现今宣姚的国库与粮仓，已并不似二十年前那样充裕。有她在，就算有朝一日商人控制了这个国度，大概也并不奇怪吧。

　　许周将最后一辆马车上的白色蔷薇搬了下来。

　　“你小心着些。”见下属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穆西叮嘱道，“这些花朵，可是比我的年龄还要大呢。”与自己的亲信调笑了几句，这时，又有外面的小侍女进来禀报道，“小姐，荣王世子妃送来了请帖。”

　　“如果阿汀那边准备好了，就将礼物送过去吧。”穆西淡笑，她看向低头拭剑的药英，又低声嘱咐着，“不要太过张扬。”

　　即便是知道下属会有怎样恶意的挑衅，此时的她，也只是淡淡道，不要太过张扬。

　　神色冰冷疏离，只是一眼，便已错开万里。

　　或许就算现在派出出色的杀手将带给她无限伤害的那一家人尽数杀死，小姐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吧。

　　小史在一旁默默想道，回到京都之后，那双澄清眸子中的阴霾一日甚似一日。

　　面若春风，可真正看过去，却叫人遍体生寒。

　　穆西看着那些娇美如初的花朵，若有所思，她似乎记得从前长在家中的这种花朵，生命力并不似现在这般顽强？

　　只要主人一离开，就会凋谢枯萎，也不能移植去别的地方……

　　莫非，这地界的水土特别好？

　　那她身为少主，是否应该为家族开疆辟土？

　　被这个想法惊倒的某人一脸自嘲的朝自己的住处走去，身后，一干人又被吓得不轻。

　　就在穆西折腾她那些花花草草的时候，一道命令由章帝处直达颜宅。

　　这些天来一直负责处理穆西身边大小事务的小史欲哭无泪。

　　给东宫白良娣之母贺寿。

　　那位陛下是没脑子还是缺心眼儿？也不怕两人当堂掐起来。

　　到时万一是要群殴，他们这群做属下的，是一起上去血溅三尺，还是装作劝架回头再下毒灭口呢？

　　真是苦恼啊苦恼。

　　穆西回京，要见的人很多，要见她的人……也很多。

　　那时穆西刚从一个悠远宁静的梦中醒来。

　　那样的梦境让人心安，连带着，她面上亦是祥宁如水。

　　来到这里十几年，她的心中从来都守着一个旁人无法窥视的愿望，伴随着罕有的决心与认真，那或许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她无法肯定坚持下去是对还是错，只知道这是最合适的做法。

　　是的，最合适。

　　生而尊贵，那些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反而成了她的负累，一时一刻，她都需思量更多甚至付出更多的努力了。

　　在家族中传承了几近千年的力量，只要一日尚存，就应竭尽全力做好本分——幼时是这样被教导的。

　　只要做好了最后一件事……

　　倏地睁开眼，明亮且冰冷。

　　她从软榻上坐起来，对从外面走来的小史道，“是谁的拜帖，让你如此慌张？”

　　“安郡王。”小史回答，“还有周小姐。”

　　“不见。”穆西闲然回答，最近这两字的使用频率急速上升，已有超过“嗯”，“唔”这种语气词的趋势。

　　“还有……”小史踟蹰片刻，“今年朵萨的使者过来，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想要同您面谈。”为了表示诚意，对方甚至准备了礼物。

　　似乎是对穆西身边的事情极为了解，对方大胆的将那件东西直接交付给小史，甚至没有半点犹疑。

　　这样的举动却让穆西的属下很是为难，从小姐归来，府中一切事物皆由他们几个掌管，可以说，穆西身边的事情外人无法得知。

　　然而那个有着一双碧色眼睛的男子，却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叫出她的名字，小史。

　　这究竟是什么世界，小史在听到那声音之后几乎发狂，她自然不会以为自己名声太大，已经传到了遥远的邻国，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穆西闻言只是莞尔，她撑着头，悠悠开口，“如果死在出使途中，大概会是很严重的外交事件了。”双眼微微眯起，语气仍是平缓，“可是这种国家大事，总不会要我们来操心，是不是？”

　　唇边的微笑如同那些洁白的花朵，纯美温婉之间透出些许血腥的味道。

　　如果对自己不利，即便是可能造成无法想象的严重后果，也要将其萌芽彻底扼杀，小史微微一愣，这样命令的话……

　　她上前，“他们送来的礼物，是一件古玉。”

　　“拿过来吧。”穆西心中一动，然而只是犹豫片刻，她对小史道，“你们去查那块玉的来历，再将那位使者的底细，好好看上一看，万万莫要走了眼，我再另写一封信，你们速速送至席家。”

　　小史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还是将穆西的命令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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