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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劫(3)
随着她话落,天边响雷阵阵,狂风卷地,飞沙走石,阿澜和阿花扶着树,老道士难得目光深沉地挡在他们身前,凭空画符弄了个结界将两人兜头罩住,阿花和阿澜才觉得压力顿减。
老道士衣袂烈烈,灰败交杂的头发随风飞扬,举手投足间竟有一派仙风道骨的出尘气质,只两指抵住那疯狂甩动的巨尾,一时风浪皆停,响雷不再。那屋中女子轻轻“咦”了声,似是出乎意料。
阿花随地而坐,随手抽了条昨天从百花阁拿到的绸缎,将身上被咬的几处伤口包扎好,才双眼发亮地盯着老道士的背影,“咱老头子呢,还真是挺强的!”
“师傅的修为我从来看不透,只觉自身与他如隔深壑,我也从未见过他降服不了的鬼。”
阿澜在他身边笔直坐下,虽是同样衣衫不整,比起阿花,年岁渐长后的阿澜更要像个循规守礼的世家公子,一举一动皆风度翩翩,气质卓然,若非如此岂能让荒山下那一众姐姐妹妹不过一面就望眼欲穿。
不过长大了,这人就不会同小时候一般寸步不离地护着他了,反倒是多了份看不透的矜持,阿花在心底哼了声。
阿花抬眸时,见那屋内有个女子踱步走出,眉眼细致生动,灵秀有余却不会太过张扬艳丽,纤瘦若柳的身姿,步履间却暗含劲气,眉宇间有勃勃英气透出。待女子看清老道士相貌,眼眸中有了然之色,“我道是谁这般本事,果真是故人,晚辈烛乐儿,见过广修真人。”
再见故人,老道士眼中沉淀了一份说不出的叹惋和复杂,朝着女子的方向道,“想不到在人间还能再见苍山烛龙氏后人,乐儿,好久不见。”
还掩藏在结界里的阿花捅了捅身侧的阿澜,鬼鬼祟祟道,“广修真人?苍山烛龙氏?听着就好大的来头,好师兄,你知不知道?”
阿澜亦神色疑惑地摇头,两人几句言谈间老道士已被请入屋,两人忙拍去身上的草匆匆跟着。烛乐儿这时也看到了老道士身后跟着的阿澜和阿花,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阿花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阿澜,陷入瞬间的恍惚,“兰芷仙尊?”
她见阿澜看她就像看陌生人一样,有些失望的喃喃,“不对,虽然很像,但气息不对,而且太年轻了...你不是...”
那茅屋自内打开,开门的是一年轻男子,容貌清隽俊秀,只碎发下有一指甲盖大小的青紫纹路,阿花与阿澜对视一眼,心头俱惊。
常年与鬼物打交道的他们自然认得出此乃活尸,人死后魂魄归阴间,尸体自无意识,而活尸乃死后未散去的魂魄装入新死未久的无意识尸体中,活尸可思考行走,与常人无异,但此法罔顾天道人伦,待被察觉,阴间鬼界自会派人前来索要魂魄。
老道士看清这年轻男子身上的纹路,也是一惊,颤着山羊胡疑惑唤了声,“这位是?”
烛乐儿脸色剧变,挡在男子面前,“此人乃我夫君,他…名叶子青。”
叶子青看出烛乐儿与这老道士似旧交,进了里间照看还在熟睡的儿子,等他走远,老道士极轻地叹了声,“他肉身已死,早该入阴间渡轮回,你这般…又是何苦?”
阿花自知插不上嘴,难得端直肃正地坐在阿澜身旁,两盏烛火摇曳,陋室昏寂剪影,但闻女子声音如鲠在喉,“一入轮回,前尘尽忘,这一生除了他,我已一无所有,若是连他都忘了我,我该怎么办?先前误以为你们是前来招魂的鬼差,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老道士沉默良久,眼中尚有来不及褪去的悲悯,“人界有人界的准则,鬼界自然也有鬼界的定规。若是死去的魂魄在人间逗留超过一个月,自然会引各路鬼差前来。你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呢?山下荒村里那御尸的声音可与你有关?”
烛乐儿摇头,“顺着这山道再往前有座帝陵,那声音自帝陵而来,可御百尸,那帝陵里有道孤魂,亦迟迟不愿轮回,每回鬼差前来,那歌声缥缈如幻。却次次帮着我抵御鬼差。此间房前被我下了结界,那些行尸过不来,真人可放心…”
话毕,那歌声又再次传来,大约是离得近了,声音越发清晰,那人换了唱腔,拉着二胡,歌词间隐有彷徨苦愁之绪,“归故里,归故里,泽海之下三千里,尚有游鱼衔碧珠,而今无限秋风思,隔水青山梦故乡…”
山中异动声渐起,窸窣的脚步声自山下而来,几人推门而出,见漫山遍野的行尸自沙家村而来向着帝陵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着,绕开了这座小屋,空洞地眸子里无半点情绪,踩着泥泞的土地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行尸群在距离他们所在的小屋五丈开外的地方缓缓坐下,老道士见这般大规模的行尸说坐就坐,还像是曲坊的常客般,一动不动地“认真”听着曲子,只觉这场面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突而尖锐的嘶声划破夜空,随后群尸间那呜咽又嘶哑至极的哭诉声一声连着一声…
那戏子所唱的思乡曲竟引得这群鬼哭泣哀嚎,这么多年过去,这些附着在死尸身上的怨气已散去大半,但灵魂深处对故乡的沉痛悼念早已刻入魂魄,才对这鲛人的思乡曲有了这般共契。
几人见这群行尸暂时无攻击行为,各自回屋,老道士几回欲言又止,却生生换了话题,“我记得当年跟随你入人界的族中长老甚多,为何如今独独剩你一人?”
女子似被牵动了情绪,指尖一点点掐紧,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堕天”之后,烛龙氏内部分裂,部分族人支持投靠当时的仙门世家——云庭皇族,剩余反对的则被冠上“叛乱者”之名,被生生推下黄金台。
黄金台又名诛仙台,其下四十八道罡风可绞杀仙体神魂,当时的烛龙族小公主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若非跟随她的族中长老拼死相护,岂能无恙地降落人界。
“堕天”时,带着浓重怨气的拾荒原碎片一同坠落人界,像是无数陨石砸落,造成人间大规模死伤,亦使得人界许多地方被怨气充斥,如荒山,和此地的沙家村,被怨气支配的死尸游走在人鬼之途,就形成了诸如此处的“鬼村”现象。
人界灵气有限,为护烛乐儿,重伤的长老们日渐衰弱死去,直至她一人浑浑噩噩,孤身行走在这陌生的人世间。遇到叶子青时,他所在的村里已有多数人死去,化成了被怨气驱使的鬼物。
初见时,烛乐儿震惊于他的样貌,与自己放在心底的那人竟有七分相似,遂出手相救,多日相处后的两人渐渐有了感情,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子。
因叶子青还有一年迈母亲不便走动,烛乐儿便守在他们身旁一直护着这一家人。直到一年后的某日村里鬼物暴动,那一夜,叶子青被行尸所围,肉身被行尸活生生咬碎撕裂而亡。
几近疯狂的烛乐儿将他的魂魄收在身旁,在人界各处徘徊,找到新死不久的尸体,就将叶子青的魂魄安置在这具尸体内,每每当肉身腐败,再找另一具可存放魂魄的“容器”。
直到他们一家来到这沙家村,与身处帝陵的那一缕孤魂协同作战,打退了无数次前来索魂的鬼差…
听到此处,阿花扯扯嘴角,只觉所闻讯息甚大啊,他这颗小小的狐狸心快要装不下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了。
反正老头子和这女人都是来头大得不得了的人,一巴掌就能拍死他这只小狐狸就是了…
屋外异动声起,成群的鬼物踩着零碎的步子向山下走去,阿花心道大约是曲终鬼散,各自回家了,不料渐渐鬼物的尖啸声此起彼伏,那是行尸攻击猎物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定是有什么人进入沙家村且遭到袭击了。
那歌声接连传来,声音已逐渐急促,烛乐儿惊呼了声“不好!”推门而出。只见她推门的刹那,一条巨尾凭空甩来,气劲之大,将本就不结实的小屋震碎,半边小屋化为齑粉,老道士护着叶子青和他怀中才睁眼的迷惘小儿,抬眼向半空看去。
只见阙月半悬,云层涌动间,两条银光烁烁的龙腾飞而起,互相缠打斗法,树一般粗壮的龙尾甩动间狂风呼啸,电闪雷鸣,雷光照亮了满地佝偻蹒跚的鬼影和两个被鬼影围困的“人”。
其一人着黑衣,头戴黑色官帽,手握鬼焰镰刀,另一人着白衣白帽,背后插白幡旗,手握长条锁链。赫然是阴间鬼府的黑白无常!
黑使镰刀所过,刀身所附的诡异黑焰向着行尸烧去,顷刻将离得近的行尸焚烧殆尽,白使幡旗摇曳,腰间铃声清脆,靠近他的行尸如被定住般不得动弹,只待黑使用黑焰将其燃成灰烬。而附近墓穴里的歌声也不依不挠,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控制着这群行尸不断攻击着这对鬼使。
无奈这山野间的行尸实在太多,即使黑白来使也无法在一时之间将之驱除。老道士大概能想到这黑白无常为何多次无功而返。抬头,天上那双龙斗得正欢,一会雷一会电的,声势浩大。
今夜这荒山野岭的,当真是热闹得很啊!
阿花在老道士身后探出个头,眯着眼睛询问,“师傅,咱帮哪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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