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

作者:且闻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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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蓝天没有一片云彩,只是一片蓝。吴江的碧波平漾与天空的一派澄净形成一面对照镜。方下过一场雨,河水涨潮,落了一地的黄叶。
      六江陆军军校的校长在休息室观望,眼看不远处田兆年的汽车进来立即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胸口挺了挺,那辆汽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汽车停下,罗赵石立刻敬礼,他箭步流星上去开后门。
      田兆年穿的一身呢子军大衣,二人微笑示意,待得他下车,罗赵石关上车门,只道:“您坐了一个小时的车一定累了,我们特意准备了茶点,就在办公室里。”
      田兆年望了望四处,对罗赵石挥手,只是道:“茶点一会儿在说,我要先去校场看看。”罗赵石心知他此次来要找的是谁,便要上前引路。顾长生从后面的一辆车下来,走到田兆年身边叫了声“督军”,罗赵石微露出好奇之色,知道这两年在田兆年身边最得信任的人就是他。
      田兆年此次来看军校学生训练的情况,来前一晚通知了他这位校长。说来也怪,罗赵石前一夜挂完电话后一夜未睡,直到凌晨四点起床打给副主任周在莫,周在莫当时睡眼朦胧,听到田兆年要来视察连睡意都没有了。
      走到校场要绕过几栋楼,周在莫介绍过去,眼下楼里都是空的,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校场训练。田兆年环视周围,却是无比的怀念,当年他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日头被建筑挡住,逐渐走出来,外部由铁丝网围成的校场,里面的学生正在打靶,一排穿白色衬衫下着姜黄色垮裤套进军靴拿着枪械的人一批下场另一批又上来,瞄准几十米远的红心靶子开枪。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军官在前面指点,一身制服穿的笔挺,满面通红汗流。田兆年站在身后往前观,军官的声音喊的大,知道他在训人,一根皮质的长鞭握在手里,握成一拢,指着打了八环的那个学生道:“237502,又是你!你的手在抖什么?”彼时旁边的学生八次全打十环,军官又道:“你看看人家237501,今天的午饭别吃了!”而后这一排下去,又一排上来。
      罗赵石凑上前来说:“督军,要不要通知他你来了?”
      田兆年只是摇了摇头,让他不要打草惊蛇。他在后面观看,饶有兴趣的看应舒贺骂人,嘴角不自觉上扬,要知道那个人当年在做学员时严格要求自己,不死就不服输,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副神气。他又待了一会儿,而有一个靶子每次都被打中十环,不偏不倚的位置,给他的印象极深,是一个身姿笔挺的少年,发枪准稳镇静,不拖泥带水,犹如他当年初出茅庐,只是背影略微单薄。
      他们看了一会儿回到办公室,罗赵石吩咐人漆好茶,是上好的竹叶青,几盘瓜果点心,田兆年只喝了一口茶。周在莫却有心思,因觉田兆年从校场走回来的路上都不说话,该不是对这些学生不满意,所以说:“这些都是新生,再过个半年保准跟上上一期学生的水平。”
      田兆年倒是笑笑,他方才一直在想别的事,还未回话,只见一人开门而入,也不打招呼进来就端着桌上放的一壶茶对嘴喝,喝完他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知一声。”
      这个时候应舒贺本该在校场,只见他晒得脑门泛着油光,外面的制服都有汗渍,手里拿着收拢的皮鞭,站在那里,他因为闲得起劲,这次亲自下场训练新生,也不知是谁和他说的,田兆年坐在那里都能闻见应舒贺身上一股汗味,他扬眉道:“怎么,我来还要经过你同意?”
      应舒贺用攥着皮鞭的手向他一挥,道:“就知道你不是白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说吧,督军来这里有何指示?”随即坐在沙发上。
      田兆年哈哈大笑,道:“我真没事。”
      应舒贺轻轻一笑说:“刚才那是试探你呢,你要是来检验新生,我随时欢迎你。”他正要离开,田兆年手里握着茶杯道:“回来,我问你,刚才那个打十环的学生是谁?倒是可以培养,你别放过他。”
      应舒贺回过身说:“你放心吧。”他正握上门把手,只听田兆年又叫住他道:“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应舒贺缓缓转过身,诧异地看着他的目光。
      其余三个人站在那里都不敢讲话,因为都知道应舒贺是田兆年的战友,自是感情深不介意,当年应舒贺立的功比田兆年大,内阁本是任他为督办,但应舒贺全无当官的意愿,甘愿回来做军校的教官。他就是这种脾性,田兆年拿他这个老战友没办法。
      他们三人一出去,应舒贺好久才坐在沙发上,问他:“什么事?”田兆年已换了一副态度,转对他说:“你想不想做督军?”应舒贺说:“我若是想,十年前就可以做。你要是为这事来,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他态度坚决,田兆年也拿他没办法,应舒贺刚站起来,田兆年道:“西区前线垮了。”
      应舒贺先是怔了怔,而后慢慢回头看向他。田兆年也不再瞒他,如实道:“孙传庭在回来的路上被炸死了。戚建匀余部还在前沿,西区眼下群龙无首,需要有人上前指挥。”
      应舒贺只道:“怎么会这样?”他回军校前听说戚建匀和孙传庭开战一事,只是短短数日却听见这么惊人的消息。
      田兆年知道他是不肯轻易答应命任督军一事,他便从衣服里取出一份大总统的手谕,摊开来放在桌上,说:“我向大总统举荐你,我们都是军人,军令如山。”
      应舒贺往桌上一瞥,淡淡道:“你在逼我,还是请我?”
      田兆年站起来道:“舒贺,我也没想到孙传庭死的这么突然。虽然北区和西区一直不对付,但总归是自己人的地盘,戚建匀如今倒戈,我知道你擅长指挥,所以举荐你。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不会不顾吧?”
      应舒贺想了一会儿,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孙传庭之死会引起前方战士的士气紊乱,他纠结良久,终于道:“我答应你,只是我不会一直做这个督军,等打倒戚建匀我就离任。”
      田兆年笑了起来,说:“你想怎么样都行……只是你要快点,前沿可等不了那么久。”
      应舒贺却是干脆,他道:“我跟你一块儿走,不过我还要去办一件事。”田兆年说:“我今日就是来专程接你的。”
      应舒贺已经去开门,回过头骂了一声,道:“你个老东西。”
      应舒贺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进来。”周在莫开门进来,冲他敬了个礼,上前说:“我听说您要去西区。”应舒贺只是点点头,他身子向后倚,随后步入正题,道:“我们学校有几个名额保送去日本陆军大学,你还记得吗?”
      周在莫道:“我记得,这些名额都由我来决定,怎么了?”
      应舒贺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那是一位学员的入学填报资料,他放在周在莫面前说:“这个学生不错,你把他的名额也加上去。”
      既然他说了话周在莫哪有不办的道理,他说:“我知道了。”应舒贺因着时间紧已经站起来,只带了件外套就下楼去。他一走,周在莫浏览了一遍这名学员的资料,一边从里面走出来一边念着名字把门关上,“方世俨”。

      田兆年这次奉了大总统的命令来接他去西区。他们到了第二日早晨把车停在张家口,那里已经有兵士得了消息在等新任的督军。他一下车,田兆年在车里把一块军牌交到他手里,然后说:“等你胜利的消息。”
      应舒贺走过去,那队卫士走过来向他齐齐敬礼,他什么话也没说先上了车,然后有人报告说:“戚建匀的余部昨晚开始一直在向我们进攻。”
      应舒贺问那人:“我们这边还有多少人?”那人道:“五千多……昨晚到凌晨死伤的人还没算上。”
      他们这一车立刻开去了指挥营。应舒贺进了指挥营,见里面若干人,右边中间一张会议桌上摊着一张大地图,他走过去看了看,然后抬眼望了里面的人,忽然说:“你们的参谋官呢?”
      那人顿了顿说:“克瑞斯总参谋长和原督军一起被炸,被送去了医院。”
      应舒贺看了一眼屋内的人,大怒道:“这里就没有别人了吗?”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他们也没想到新来的督军指挥脾气这么不好,不过一会儿,在发报的一人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我来协助您。”众人看过去,应舒贺看着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答:“全大成。”
      剩下的人静听他们的对话,应舒贺把他叫过去,跟他说:“你比我知道现在的局势,来跟我一起看地图。”
      全大成和应舒贺一起研究地图上的路线,应舒贺来的时候还是上午,这一下到了傍晚,外边已经打了两回,连连有士兵来报告战况,应舒贺还没想出突破口,全大成在一旁想对策,他们两个人连晚饭都没吃。
      到了晚上九点多,他们终于议论出对策,只等明天一早。应舒贺松了口气坐到椅子上,营帐的灯油徐徐燃烧,有士兵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停了,然后让人端饭进去。他们一日未吃饭,把饭吃个精光。直到第二天早晨,外面声音嘈杂,应舒贺睡觉都带着警觉,立刻起身,问外面的人说:“发生什么事?是他们开打了吗?”
      一名兵士上来说:“不是,是前督军的女儿在外面,说是要见您……”
      应舒贺不知什么情况,皱着眉道:“她有什么事吗?”
      就在这时,又一人跑过来说:“督军,外面一位警察厅的人要见您。”应舒贺被他们弄得不耐烦,道:“警察厅干我什么事?他有什么事找得上我?”那人也是无辜,道:“他说是因为在郊外抓到几个贩卖私盐的人,他们身上还带着枪械,抓到了两个领头人,犯了军事重罪……前督军的女儿和那两人有交情,想来替他们求情,所以要见督军。”
      应舒贺现在是西区督军,但他却不认识那位孙督军的女儿,兵士说那女人身上还带着孝,正待说话,忽然的炮火声让所有人都惊诧,全大成走出去远远一看道:“他们开始了。”应舒贺计划已久,他走出去看他们从哪里打过来,只是看到面前站的那几个士兵,他无心理会,道:“犯了军事死罪该执行枪毙的枪毙,问我有什么用?让他们赶紧撤出去,免得死在这里!”
      应舒贺亲自上了前线,连全大成都不由得佩服起来,他指挥炮兵科开炮,其余的人都暂停,这一仗打了大半日,双方都是在耗时间。应舒贺回到指挥营,只喝了口水,然后道:“我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原来只是虚张声势,等到他们弹尽粮绝,就把他们生擒。”
      全大成在他身边说:“督军真厉害,怎么看得出来他们快撑不下去了?”
      应舒贺躺到行军床上,他已一日一夜不曾好好休息过,他躺在那里说:“若说十年前我就遇到过耍这种伎俩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本在说话,应舒贺很快便昏昏欲睡,连鞋子都未脱。全大成见如此不再多言轻轻退出去。
      次日一早屡屡传来捷报,他待在指挥营里头,站在会议桌前看地图上插着几面旗帜,他终于可以轻松半日,于是走过去倒茶的功夫顺手拿了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日期是前两天的,他闲来无事站在那里翻了两页,忽然看到最右的一则版报,那是头版,他看了内容后忽然拿杯子的手一颤,整个人都往后推了一小步。
      一名小兵站在营外道:“报告督军,莲花庄大捷。”
      应舒贺站在原地缄默好久,那名小兵又重复了两遍,他终于听见“哦”了一声。他把报纸放回桌上一只手撑着桌子,全大成刚走进来看到他这样,上来问:“督军,你哪里不舒服吗?”应舒贺缓了缓,挥手道:“我没事……”
      指挥营里安静了一会儿,又有一人跑到这里,这人是一名排长似乎刚从前线下来,他站在门口敬了个礼道:“督军,外边有人要求停战……关东军来了……”
      应舒贺和全大成都被这突然的消息懵了一雷,他们惊讶地回过头去看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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