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笼游戏

　　佩伦西尔如昨天晚上一样，按部就班地为他们布菜。一举一动都高贵典雅，如果忽略掉他的东方面孔，那么简直就是从十九世纪英国小说里走出来的绅士了。

　　乐悦安静地吃着饭，由于宫美如的示好，她对这个傲慢粗俗的女人竟然表现出格外的亲近。宫美如之前当然是不喜欢她的，这个女人的美可以让男人多疯狂，就能让女人多嫉妒，宫美如尤其厌恶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但现在不同了，作为2号房间的住客，她拉上一个人垫背，总好过自己面对。

　　毕竟，今夜对她来说注定不太平凡。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管家可是说过一个人住一间房的啊。”刘芳园有些担忧。

　　宫美如冷笑道：“你不会真的要听NPC的话吧？那个方可也是乖乖呆在屋子里，不还是死了。”她挑衅般地看了管家一眼，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也正在看她，没人能忽视掉一个俊美绅士温柔的注视，宫美如自然不例外，声音虚了很多：“反正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李白雾点点头：“现在没什么头绪，我觉得大家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推断来做。”

　　刘芳园还是很担心：“可是......可是这样不会出事么？”

　　“无所谓了，反正什么都不做应该也会出事。”李白雾道，“两个人在一块儿也可以壮胆。”

　　乐悦把目光看向纪凉星：“那我有点想住在九号房，可以吗？”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和宫姐姐一起，我们三个，可以吗？”

　　宫美如看着纪凉星的脸，笑得很是猥琐：“那多不好意思啊。”

　　纪凉星露出了六亲不认的微笑：“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当然可以啊。”

　　李白雾：“你还真是受欢迎哦。”

　　佩伦西尔这回没说话，倒是那个叫安娜的女仆说：“客人们还是住在自己的房间里比较好，这也是小姐的规定。”

　　她这句话让葛军瞬间火冒三丈：“又是小姐的规定！那个什么见鬼的小姐都害死人了！你还在这儿想糊弄人？草，老子反正是不信了！”

　　安娜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了。

　　佩伦西尔点头致意，道歉：“非常抱歉，我不会再让她乱说话了。”然后警告似的看了安那一眼。

　　孟灼颜用手在桌子下面轻轻戳了戳李白雾。

　　“怎么了小妹妹？”

　　小姑娘谨慎地问：“姐姐，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佩伦西尔先生很奇怪？”

　　奇怪？

　　确实，她的第一个游戏没看见任何NPC，但现在她大开眼界——游戏里的npc实在是太真实了，彼时佩伦西尔正替她换着餐具，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上的温度。直白地说，佩伦西尔可能就是生理意义上“人”，只不过，真实的人属于整个宇宙，而他却属于系统。

　　李白雾小声道：“没错，他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迷惑。”她看着小姑娘的眼睛，认真地说：“所以你更要小心，这里谁说的话都不要轻易相信，npc更是如此。”

　　小姑娘郑重点了点头。

　　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当晚，所有人都焦灼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一个人有一丝半毫的困意，特别是宫美如，她住在二号房。

　　如果还要死人，那下一个是她的可能性最大。

　　当晚，她住在了乐悦的七号房。

　　她和乐悦两个人缩在被子里，灯都不敢关掉。

　　乐悦倒是睡得很快。

　　但是当铃声响过三次之后，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她心跳声逐渐加快，摸了摸身边，竟然是空的。

　　偌大一张床，只剩下她一个人。

　　“乐悦？”宫美如打开壁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头皮发麻：乐悦真的不在了。

　　她下床打开卫生间的灯，可仍然没看到乐悦。

　　没看到乐悦，倒是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她白天放在卫生间的一包卫生巾，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然而这个东西，原本应该出现在2号房。

　　宫美如下意识地往后退，然后砰的一声撞上了卫生间的门。

　　然而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整个人呆呆地望着那包卫生巾，瞳孔剧烈收缩。

　　正常人面对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会有至少三十秒钟的反应时间，宫美如的反应不算太慢，她愣了一会儿，然后疯了似的从包里掏出一把枪来——是她第一次游戏后得到的系统奖励，这把枪不能杀死人，但可以降低中枪者的移动速度，为逃生争取机会。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到。

　　她颤抖着拉开了门走出去，走廊上一星半点的光亮也没有，但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还是看到了房间上的数字：2。

　　宫美如只觉得呼吸困难，双腿发软，她勉强支撑着跑到7号房，大声叫门：“乐悦！乐悦！快给我开门！快让我进去啊！”她没命似的大喊大叫着：“开门啊乐悦！快给我开门！”

　　然而没有回应。

　　不仅是7号房，整个庄园都死了一样的寂静，像是一片连鬼火都没有一簇的墓地。

　　宫美如彻底慌了，她敲遍了每一个房间的门，但是这些门却像是一块块尘封已久的墓碑，吞没了她的叫喊声。

　　“有没有人！人呢？！快给我开开门！”她疯狂地叫喊着，从走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一扇门一扇门叫着。然而九个房间，只有二号房的房门是能打开的。

　　她没有用钥匙，只是轻轻拧动了把手。

　　漆黑的房间里闪过了一道阴影，一双眼睛出现在窗外，好奇地凝视着她。宫美如想要逃跑，却觉得双腿被绑缚在地面上，格外滞重。窗外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小女孩儿穿着可爱的公主裙，漂浮在空气中。

　　月光映照着她青色的稚嫩的脸，上面隐隐有几点尸斑。

　　她的亚麻色长发迎风飞舞，声音稚嫩无邪，微笑着问：“大姐姐，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娃娃呀？”

　　......

　　宫美如的死并没有激起多大风波，玩家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死亡阴影笼罩在头顶的感觉。

　　这种习惯可不是一种好现象，这意味着求胜欲的降低。

　　李白雾沉默地啃着一块从楼下篮子里拿的面包，观察着每个人的脸色——这群玩家和第一次的那些人比并没什么不同，第一次游戏的胜出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他们的求胜欲明显有所降低。

　　这也是被长时间困在游戏里的后遗症。

　　一种会快速感染的不治之症。

　　宫美如的尸体是在床底下被发现的，死的时候她双手抱胸缩成一团。

　　和方可一样，她也被残忍地制成了“人偶”。

　　从她死时的姿势和那双泛着青灰色的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到，她躲在床下的时候有多害怕。玩家们不太敢接触那副软塌塌的尸体残骸，他们在议论着另一件事：夜里铃响之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姑娘说，自己昨晚上是去妈妈房间睡的，她很早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今早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宫美如本来和乐悦一起住在七号房，但今早却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床底下。

　　可见铃声响过之后，所有人都必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无论你是否愿意。

　　看见众人投向她的目光，乐悦也是一脸茫然：“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昨夜里我们俩很早就睡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她不在了。”

　　“没想到......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用手轻捂着胸口，泫然欲泣。

　　李白雾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

　　葛军问：“你想到什么了？”

　　李白雾道：“我在想捉迷藏的游戏规则。”她环视着整个房间，目光渐渐凝聚，那种奇怪的违和感似乎在提醒着她，“如果‘小姐’会在晚上找每位房客玩捉迷藏，那玩家成功躲过去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纪凉星饶有兴趣地眯起眼：“有意思。”

　　李白雾脸色暗淡，一字一顿：“可能性几乎是零。”

　　“也就是说，一旦捉迷藏的游戏开始，玩家基本上没有生还可能。”她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笑，众人脸上恍然大悟和惊恐的神色让她更确信了这一点。

　　“我刚才仔仔细细查看了整个房间，整个房间虽然有很多的储物空间，但绝大多数都不可能藏得下一个大活人。别说是成年人了，恐怕就连小颜能藏的地方都很少。”她看了看孟灼颜，小姑娘目光一瞬不瞬地听着，然后很是配合地点点头。

　　“所以你的意思......岂不是、岂不是我们必死无疑？！”葛军的神经甚至比刘芳园更脆弱，已经时刻处在失控边缘。

　　李白雾叹气：“我的意思是，在这个房间里玩捉迷藏游戏是不可能成功生存的。况且这个房间只有这么大，一晚上的时间很长，那位‘小姐’一定能找到她的‘人偶’。”

　　“有两种可能，捉迷藏游戏是在整座庄园里进行的，而且有一定的时间限制。这样玩家还是有可能成功躲过去。第二种可能，也是最可怕的一种局面。”李白雾略作停顿，有些欲哭无泪，“那就是捉迷藏不是游戏机制，而是一种惩罚手段，游戏是什么被我们忽略了，因此大家都没能通过，会直接面临系统的惩罚......”

　　刘芳园惶恐道：“可是我们、我们并没做什么啊！庄园里白天没发生过任何事，根本没有线索啊。”

　　李白雾道：“现在看起来的确是这样。但是仔细想想，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呢。”

　　“你说的是地下一层？”纪凉星挑眉。

　　李白雾点头：“我觉得关键问题应该就在两个NPC身上，去他们的房间看看，没准能发现点儿有趣的东西。”

　　刘芳园眼中流露出恐惧，一把抱住女儿，“你们去吧，我还是不去了。万一触了什么霉头，岂不是完了？”

　　罗腾也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勉强点头：“你们要是一定要去，我也跟着吧，毕竟多个人好办事。”宅男被摧残得更加阴郁了。

　　乐悦表示自己身体还是不太舒服，仍然回房间休息了。说来也怪，她一个人在房间难道不会更觉得害怕？李白雾看着她一副弱柳扶风转身离开的样子，心中生起无限景仰之情。

　　考虑到罗腾和葛军的冲动，最后还是只有李白雾和纪凉星两人参加了这次行动。时间定在早饭之后，就利用管家和女仆去处理尸体的短暂空当。然而这一趟却毫无收获，一则是因为他们没有钥匙进不了房间，二则，地下一楼看起来并没什么奇怪的，除了朴素一点之外并无不同。

　　但是好巧不巧，李白雾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了站在楼梯口望着他们的管家。

　　他看起来并无不快，左手放在胸前，低下头朝她行礼。

　　李白雾微笑致意：“看来，佩伦西尔先生处理好尸体了？”

　　管家恭敬地回答：“是的小姐。”

　　“所以你把尸体埋在哪儿了？”

　　管家答：“在花园里。”他说的应该就是那个种着玫瑰和紫藤萝的花园，里面还有樱桃树，每天吃饭时蛋糕上的樱桃应该就是来自那里。李白雾一想到这一点，胃里就好一阵翻涌。似乎是看出了她表情不对劲，佩伦西尔有些尴尬：“没办法，这是小姐的规定。”

　　他看着李白雾，有些失神。

　　似乎是对方眼中的不信任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李白雾看着佩伦西尔颓然色变的脸，轻声质问：“你不是没见过小姐么？那你怎么知道这些规定？”

　　佩伦西尔想了片刻，恢复了一贯淡定自若的语气：“我的确没见过小姐，但是她的规定控制着这座庄园，她一直是个善良的人，见不得尸体曝露在外。”很明显，NPC的身份又占据了主导，管家刚才的情绪波动似乎只是短暂的失控。

　　但是他的话却让李白雾更困惑了。

　　善良？

　　他怕不是个傻子吧？！

　　把人掏空只剩一张皮然后填充上棉絮缝好做成娃娃？难道死者变成鬼了还得感谢杀人者真是手下留情慈悲心肠？系统怕不是个终极洗脑神器吧？

　　佩伦西尔走了以后，李白雾问纪凉星：“他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你不觉得他......他前后矛盾吗？”如果小姐是杀害方可和宫美如的凶手，那又谈何善良呢？

　　纪凉星草草应声，心不在焉。

　　李白雾怎么也想不通，她觉得这座庄园里简直处处充满了违和感。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潜藏在黑暗里等待着他们，而所有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是捉迷藏。

　　整个一上午纪凉星都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人抢了玩具的小男孩儿，不知道一个人在生什么闷气。午饭时候他竟然跑到桌对面和乐悦坐在了一起，俩人还很自然地小声交谈了起来，气氛沉闷而压抑，然而暗自涌动的空气却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除了纪凉星和乐悦，所有人都闷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吃着吃着刘芳园就捂住脸哭了起来：“我......我还不想死。我死了，我女儿怎么办？”她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又突然站了起来，发疯似的抱住女儿，双眼惊恐地大睁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

　　葛军暴躁道：“你别嚎了行不行！反正怕不怕还不是一样得死！”

　　刘芳园的心理防线一下子被冲溃了，目光呆滞愣在那里，孟灼颜反抱着自己的母亲，一边哭一边求助似的看着李白雾。

　　“姐姐，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孟灼颜这两日以来对李白雾很有好感，已经不由自主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我不要妈妈死！不要她死......”

　　李白雾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两人，其实死亡的阴影离她也很近了，但所有人都毫无头绪。距离找到时钟更是遥遥无期。

　　佩伦西尔先生正站在刘芳园身边，他温柔注视着濒临崩溃的女人，郑重说道：“放心吧小姐，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位客人出事了。”他顿了一下，露出微笑，如春风解冻冰雪：“誓死维护庄园的荣誉，是我的使命。即使我不过生活在虚幻中。”

　　他最后的一句话，让李白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道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人？是NPC？

　　卧槽......

　　刘芳园怔怔望着他，彷佛着魔了一般。然而佩伦西尔已经在淡然自若地为大家倒酒。

　　佩伦西尔难道是有自己的认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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