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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啪”一声,白色的光屏打开;“啪”一声,两张胸部造影片被磁铁固定在光屏上;“啪”一声,方与泽拿起细棒,棍尖一点。
“你的病灶,位置很不好。”
我坐在方与泽的诊桌前,视线随他在LED屏前的胸透片指指划划的细棒移动,安静地听他口中吐出一长串一长串艰涩的医学名词。
医院要求工作期间必须用英语或者西语同病人交谈,以我的水平理解这些专业词汇还是困难了些,不过就算我听不太懂,从方与泽难看的面色中也不难推断,我的情况的确很严峻。
方与泽在我左肺那一小片阴影上反复敲点,满面忧色。
我努力听他说明病情,他也很耐心地放慢了语速,但还是有些鸡同鸭讲的意味。到最后方与泽干脆一抓头发骂了句脏字,说:“算了,你先回病房收拾东西去,我跟上面商量一下,还是待会给你开小灶吧。”
我苦笑着谢过他,回到病房,忐忑地给晴初去了电话。
她一时没有接,我想她大概又在加班工作,只好百无聊赖地放空大脑,坐在病床上等方与泽前来。好在没多久,换了一身便装的方与泽就推开了门:“好了,魔鬼主任算我出诊,单身公寓不太方便,去你家可不可以?”
我点点头,方与泽又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我站起身来,慢慢地、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走吧。”
我为方与泽沏了一杯茶,谁成想他看也不看端起来竟要一饮而尽。我来不及阻止,只见他下一秒蓦地变了脸色,偏头“噗”一声,满口热茶尽数喷在了仿真盆栽上。
“你可真是……”我摇头,赶忙接来冷水让他漱口,他又冲进洗手间折腾了好一会才一脸菜色地走出来。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还是回医院看看需不需要烫伤药膏之类的。”
方与泽苦着脸,用袖口擦净脸上的水珠:“大意了,这边少有人喝热水,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话时还是有些含糊不清,但看样子没有大碍,我便放心了。
方与泽从袋子里取出两份报告,一份是刚出炉的,一份是我在江城的医院做的。他坐在最长的那条沙发上,我原本和他斜隔着半个茶几,但他一招手,我迟疑了一下,凑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的肿瘤主体离心脏太近了,周围全是大血管,动刀的风险很大,只要有毫厘的误差,你都有可能在手术台上失血过多。但是病灶的位置不好只是一方面。你看,你在江城体检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但是肿瘤已经有从T3向T4变化的趋势……不单是指尺寸。”
“本来动手术就很有难度了,这个速度也快得不正常。就怕在定下合适方案之前,边缘就开始有模糊的征兆…明天我们为你安排了一次会诊,到时候我会听取一些前辈的意见。你也不要紧张,虽然你是我迄今遇到最特殊的一个病人……但我会用十二万分的精神帮你痊愈。一定可以的。”
我这时突然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其他事情,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我看要放松的恐怕是你,你远比我紧张得多。”
他苦笑叹气,我却在想,方与泽应当是与清茂十分相似的人,如果他们有机会能够相识,指不定能成为十分投缘的好友。
大学时我就知道方与泽是十分积极向上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脸上都带着十分有感染力的笑容。
他是滨市本地人,我对他的家庭背景不甚了解,只听说他家中单亲。可他的性格却是如此的开放、热情,与我完全相反——就像清茂一样。
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我所没有的特质,如同柔和的火焰,温暖、明亮,对我这种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走神,想清茂,被压在心底的酸苦再次一潮一潮地涌上来。我盯着桌上的摆件愣神的时候,听见方与泽担忧的呼喊:“清荣,傅清荣?”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抱歉抱歉,又走神了。”
方与泽皱起眉,问我:“我遇见你几次,似乎每回都能撞见你精神不济的样子。你经常这样吗?我记得大学时候你可并非如此。”
我直觉他又在犯职业病,无奈点头:“你这样一说,近来我好像的确频繁在与人交谈时神游天外……喂,方医生,方圣手,可不可以不要用这副表情看着我?我只是……特殊时期特殊状态,应该可以理解吧?你这样会让我疑心我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且病入膏肓,即将变成傻瓜。“
听我这样说,方与泽原本严肃的表情也融化了,他轻斥道:“就凭这一段伶牙俐齿的辩白,我是傻子的可能性都比你大一些。”
顿了顿,他又对我说:“我还是建议你做一下心理检查,并不是说你心理有什么问题,只是为了保险一些,一旦后续治疗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事件,也方便你进行进一步治疗。”
“无论你建议多少次,我都还是同一个回答——没必要。”
我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来,背对他向着餐厅方向走去:“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此,我猜任何刚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事情的人在医生眼中都是有心理疾病的,毕竟你们会依仗专业知识和经验先入为主,认为人类无比脆弱,一定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我走到餐桌后,一把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但我说过了,我对自己有准确的认知,所以我……”
听到我卡壳,方与泽在我身后问道:“怎么了?”
“不……没事。”我望着窗外的花园,愣愣地将手掌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方与泽,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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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的初雪落地即融化,一整个下午,也只在地面上铺了连泥土颜色都遮不住的薄薄一层。
方与泽和我抱着一沓宣传单页挨个打电话,可惜竟然没有一家餐馆愿意送外卖。我陷在沙发里呻吟了一声:“不是吧,只是这么点雪?”
方与泽倒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安慰我道:“没有办法,这里很多事情就是没有大城市和国内方便,你早晚也要适应。”
“好吧——“我故意拖长尾音,”可是雪还没停,难道要我们出门跋涉买晚餐?我是不想动。”
“你也不愿出门,还怪餐馆不送外卖?”他笑道,“出门也晚了。一下雪,估计除了咖啡馆之外,全部店铺都会提前打烊,即便现在出门走到那边,八成也只剩空荡荡的街了。来——让我看看你的冰箱,希望七年过去,你的口味没有变化太多。”
我赶忙扔下抱枕,大力为他鼓掌:“荣幸之至。”
方与泽把外套搭在沙发背上,一边卷着衬衫袖子一边走过去打开了冰箱门,随后“啧”了一声:”怎么全是水果?”
“你再看一下,肉在冷冻室,蔬菜在最下面一层。”
我想过去帮他找一找食材,然而站起来的瞬间,胸口却突然一阵剧痛,我整个人一下子脱力,跌坐了回去。
我猜当时我脸上的血色一定在半秒时间内就褪得一干二净,因为尖锐的痛感消散后,我甚至能明确感知到双颊几乎失去温度,额前滴落的冷汗似乎都是滚烫的。
我深呼吸了几口,这次撑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终于没再出什么意外。方与泽背对着我,对此一无所知,正弯着腰从冰箱深处翻找着蔬菜瓜果,一边找还一边念念有词:“南瓜,生菜,猪排,这是什么鱼?还有胡萝卜……”
那阵疼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我心有余悸,连步子都不敢迈得太大,慢吞吞挪到了厨房。方与泽已经把要用的食材都挑出来放在了桌案上,我搭眼一瞧,赶忙拦他:“我们就两个人,你要用多少东西?”
方与泽回头看了我一眼,咂咂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你又不会做饭,来瞎指划什么?我也觉得惊奇,你一个从来不下厨的人,怎么还在冰箱存这么多生食?”
我严肃道:“其实我会番茄炒蛋。”
方与泽立刻摆了个夸张的鬼脸:“稀罕事,没想到短短七年内傅少爷厨艺竟有如此进步,算我孤陋寡闻!”
我不屑与他回嘴,只是跟着挽起袖子,拿起一颗生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别卖关子,打算做什么?洗菜切菜我还是能帮忙的。”
“我看你这里调料齐全,一道汤,两道菜,都做中餐好不好?”
“都听方大厨的,我打个下手,等着享用就是了。”
大学时方与泽就经常在我们合租的公寓里改善伙食,每每都会留我一份,他的手艺即便是外面餐馆也不遑多让。今晚果然是丰盛的一餐,我来这边第一次吃得茶足饭饱,把一堆锅碗瓢盆都扔进洗碗机,裹着毛毯对方与泽比了个“赞”:“方学长的手艺果真一如往昔,不,鱼汤比以前还要鲜美,今天我算有口福了。”
方与泽瞪我一眼:“我看你也是……今晚要不是我在,你要喝冲泡燕麦吗?”
我装作认真思考,点了点头:“那也说不准,我妹妹还让人从市区的华人超市给我买了泡面呢。”
“你妹妹?”方与泽问,“说到这个,你家现在的生意是她做主吧?”
“唔……江城那边是的。其实这些东西我从不插手也不过问,还真说不清楚。我父亲和弟弟的遗嘱把股份留给了我和我妹妹,我把我的都给了她,所以现在是她当家。不过滨市那边她暂时应该是顾不上,我没想错的话有一个隔两代的堂兄在那边帮忙,还有…还有赵峻。”
方与泽惊讶地看过来,我耸耸肩,以示无奈:“我妹妹在公司里是从底层做起的,本来父亲打算让她结婚之后再接触高层岗,但事发突然…她只有中层管理的经验,虽然天资也很好,但是乍一上手肯定有些手忙脚乱。不过放心就可以,赵峻也不会在我家插手多久,那位堂兄也很有经验,应该不会出岔子的。”
方与泽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妹妹倒也是女中豪杰,撑得住事情。”
我故作警惕:“你这么关心我妹妹和我家生意做什么?怎么,看我妹妹艰难支撑,想来一出趁火打劫,还是英雄救美?”
方与泽端着杯子正凑在嘴边,听了这话,险些又喷出来。他呛了一口水,咳嗽半天,我忙不迭给他拍背递纸。
他缓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我怒目而视:“傅清荣,下次开这种玩笑之前麻烦记得先通知我一声!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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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医学白痴,专业知识全部来自百度和医学问答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