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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怀玉从广德楼出来,直奔福铭楼。
天色还早,长安街上人流如织,各色贩卖俱全,怀玉无心流连,一进福铭楼就跟着跑堂伙计上了二楼。
一眼瞅见窗旁坐着的荣子,顶着顶宽檐帽,正冲他招手:
“爷,这儿!”
怀玉急忙走了过去。
“要了茶么?”
“没,我刚来,就见你从街上来。”
怀玉点点头,对跑堂伙计说:
“一壶铁观音。”想了想又吩咐,“再上一只烤鸭,要全聚德的。”
荣子笑嘻嘻把帽子脱下来说:
“爷,还是您疼我。”
怀玉摆摆手忙问:
“人找到了么?”
荣子收起笑脸正色道:
“找到了,搁在荣祥客栈,您什么时候同我走一遭?”
“这就去。”
“爷不用急,那老头子跑不了,您今天唱完最后一场该好好歇着。”
“不能,我推了好些个局子,就为见他。”
荣子缩了缩脖子:“您这是贿赂我呢。”
怀玉长叹了口气,望向大街,幽幽地说:
“我打哪儿来,就他一人能知了。”
说者平淡,听者却不觉悲上心头。
荣子劝慰怀玉:
“您也不用介怀,这世上不知自己打哪儿来的多了去了,好比我,自小就不知爹娘的模样,若不是干爹收留,不饿死也得被人嫌弃死,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您比我风光多了,怎么还看不透么?”
怀玉淡然一笑:
“我好着呢。”
荣子浑然不察,只觉得那笑容是那么的好看,却似乎蕴藏无尽的辛酸。
荣子这次受怀玉所托跑了一趟山西,在临汾的一个县城里找到了隐姓埋名的赵管家。
赵管家原是王公公府上的管家,自从王公公死后,公公府被查封了,树倒猢狲散,赵管家也离开了京城回到了老家山西,干些小买卖营生。
怀玉之所以要苦苦寻他,皆因当初被买进公公府,全是他一手经办,自己的身世,他一定清楚。
得问个明白,不能不明白。
香茶,烤鸭。一淡一浓,一素一荤,两人各取所需,怀玉淡淡地饮,边瞧荣子狼吞虎咽。
“慢点,小心噎到。”
荣子无暇抬头:
“好吃啊,爷您不吃?”
“我不爱。”
怀玉歪头瞅着一楼唱小曲的爷孙俩出神,一个花甲老人,一个豆蔻少女,布衣布鞋,可怜巴巴地挨桌求乞:
“大爷,点个曲子吧。”
无人应。
一支曲子几文钱,救人一顿饥饱,却难得良人。爷孙愁上眉头,愈发失望。
怀玉忽然念动,不等荣子吃完,就急急奔过去,荣子扯着鸭腿拔腿就跟。
“爷——您上哪儿去?”
少女眼睁睁瞧着面前这个人——
比自己高一个头哪,眉眼儿像画的,不比这里的那些大爷,和善得很。
她想对他笑。
怀玉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元塞到少女的布袋里。
“叮当——”
银元撞击铜钱,发出清脆的响声。真好听。
少女抬起头,甜甜地笑:
“爷,您要听哪首?”
“你会唱什么?”
“《西江月》,《玉堂春》,《采花萝》,《红豆曲》。。。”
“《红豆曲》”
“爷爷,《红豆曲》。”
老人赶忙支起二胡。
少女翘兰花指,似朵兰花明艳地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呀,发几枝,愿君。。。”
荣子附在怀玉耳边道:
“爷,听曲不急,我没跟您说,回来时路上遇到了土匪,那老赵头挂了点彩,我担心他。。。”
怀玉凝色:“怎么不早说?赶紧走!”
少女嘎然:“等等,还没完——”
怀玉方想起,曲未终,人焉散?
顿足回头,一笑:
“先留着,我下趟来听。”
“下趟什么时候?”
“想听的时候。”
两人快步走出茶楼。
少女殷殷地出神,对老人说:
“爷爷,这位爷,是个大好人呢。”
荣祥是家小客栈,四方院,楼上楼下不过十来间房。
赵管家蜷在炕上,好似一条冬眠的蛇,瑟缩着,口中兀自念叨:
“玉玲珑,还我的玉玲珑,。。。。”
满头的白发,芦苇花似的飘荡着,抓不住魂魄。
怀玉一见他,十年的旧梦,乍现。
把自己买入,又把自己卖出,这帐,该如何清算?
“还认得我么?”他幽幽地问。
芦苇花颤颤地浮起,又落下:
“玉玲珑,还我的玉玲珑。。。”
目光涣散,倒似游魂出壳,什么都不识了。
怀玉疑惑,荣子忙解释道:
“谁知他身上竟戴着块玉,竟是前朝的遗物,路上被匪徒劫去,他与那人拼命,被抽了几马鞭,没想到,竟疯颠了,也不知那玉玲珑是个什么玩意儿,命根子似的。”
怀玉猛记起:
“是玉雕的长生果,王公公赏的。”
“长生果?。。。花生?”
“正是。”
“那丢了有什么要紧的?”
“价值连城,又是公公赏的——他还惦记着早先的风光呢。”
怀玉上前道:
“赵管家,我是怀玉。”
赵管家目不识丁,瞅瞅怀玉,又瞅瞅窗外:
“丢了,丢了。。。”
怀玉摒住耐心:
“十年前你把我卖到顾家,还记得怎么把我买到公公府的么?”
“丢了,丢了。。。”
“我打哪儿来?爹娘是谁?”
“死了,都死了。。。”
“我姓什么?叫什么?”
“不知道啊,死了,什么都没了。。。”
怀玉再无耐心,看他这般光景,很难再问出个一二来,抬脚便走。
荣子急道:
“这就走了么?老头子怎么办?他身上还有伤呢。”
怀玉头也没回,冷冷吩咐:
“就撂在这儿,多付几天宿资,几天后死活去留,随他去。”
“啊?”
荣子不懂了。
和先前在茶楼慷慨施舍相比,成怀玉判若两人。
一个心善如佛,一个性凉情薄,哪个才是他?
一路上,荣子跟在怀玉后头,边走边出神。
怀玉说:
“你去春满园吃酒去,想必还没散。”
“那您呢?”
“我累了,回家歇着。”
“呃,那好,爷您当心路黑。”
“好。”
两人分道扬镳,荣子往春满园去,怀玉则走另一条路。
他没有回家,拐了几条街,到了永春胡同一座大宅子前停了下来。
抬起了手——
“当——当——当——”
门环被扣响,
“嘎吱——”
门开了,一个下人探出头来:
“成老板?”
“三爷睡了么?”
“没,三爷一直等着您呢。”
“我瞧瞧他去。”
“您请。”
“嘎吱——”
大门再度紧闭。
“汪——汪汪——”
巷尾传来几声狗吠,听着有些凄厉。
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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