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本色

　　于是又过了几日，太子府送来了奴仆十个。

　　姜妍看着这些一时间不知如何安置的奴仆们，就知道姬桁是会错意了。

　　她略微有些尴尬地吩咐阿念将人带下去安置，然后便扶着额准备回房躺着，不想倒是突然有人不期而至。

　　那人站在院内，负手而立。暗红色的朝服加身，刀刻般冷硬的容颜看起来有点刻薄，双目如星，抿着唇不发一言。

　　两人隔着庭院相对而视，姜妍久久站在原地。而姬凌也只是静静看着她，背着手，不做声。

　　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对峙，良久，姜妍才伸手，做出了请宾的姿势。

　　而那人却依然没有动作，颀长的身躯站在院中，像是立了一棵松柏。他颔首，面无表情，凉薄的唇瓣轻轻动了动，隔着半个院子的冷空气问道，“身体如何？”

　　他声音极小，两人又隔着好一段距离，姜妍迷茫了一会儿，才回忆起他的口型，弄明白他那几个字。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错愕，突然而然的关心让她措不及防，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此刻竟一句也用不上。她拥了拥搭在肩上的狐裘，轻声回答道，“劳殿下挂念，已经无恙。”

　　俊逸的面容依旧没有凸显出过多的表情，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又径自离去。

　　很快，院内便又是空无一人。

　　清新的空气，裹挟着瑟瑟冷风。姜妍望着那处空了的地，有些出神。就好像自那日她在绥王府落水后，姬凌待她便有些不太一样。

　　他们只见过三次，而她竟从姬凌的眼中看到了悲悯的神色。

　　是在悲悯自己吗？

　　她垂了垂眼眸，伸出掌心，杂乱无纷的脉络是她也看不清的命运走向。众人只道求神拜佛知运数，而他们这些知晓天命自诩为佛的人又该求谁拜谁…

　　她转身进门，准备提笔给姜无写一封信。

　　阿念却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拉着她宽阔的袖摆，感叹道，“刚刚那人长得好生漂亮！”

　　刻薄的五官？清冷的面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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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妍笑出声，迈着步子往里间走去，拨开珠帘的一瞬间，她回头问道：“可是比你师傅还好看？”

　　阿念一愣，当即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定然不会，我师傅可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她说的颇有些壮志凌云，挺起身板的样子倒是惹笑了姜妍。

　　坐下来，刚提起笔，姜妍对着那白纸又微微愣了下神，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遂又放下。端正坐姿，抬眼问着眼前正在摆弄花草的人，“我让你找的人可有消息了？”

　　阿念顿了顿，摇头，“我问过了，不曾有人见过族长所说的惜字如金的白衣男子。”

　　“嗯。”姜妍淡淡应了一声，神色有些暗淡。连着这些时日以来，她虽不至于日日挂念着，却也时常能偶尔想起这个生活能力战五渣的人。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她瞥了瞥窗外，一院梨花开得正好，与那日的太子府一般无二。

　　也不知道没了她，他还能生活得下去么？

　　“需要我捎信回苍穹境打听么？”看着眉头微微皱起的女子，阿念走近跟前问着。

　　她虽然找不到人，但姜家的人却是一定能够找到。他们都是知天晓地，通古博今，掌控着天下走势，家国运数的人，找一个人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暂且并不需要…”姜妍顿了顿，遂又接着加了一句嘱咐，“也先不要同你师傅讲。”

　　就目前而言，虽然姜白的存在并不会对眼前的境况有任何影响，但直觉总是在她耳边言语，那个人与姜家有关。

　　阿念有些疑惑，但还是遵循她的话乖乖点头。

　　然而这个时候，一道细尖的嗓音却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不禁让姜妍抖了三抖。

　　“清河公主到！”

　　清河公主……姬云雉的封号。
　　姜妍瞬间慌乱起来，摆了个眼神问身旁的人道，“她怎么来了？”

　　“听说今天刚放出来。”阿念许是刚想起，重重拍了一记自己的脑瓜子。姬云雉大闹绥王府，还推了大云的帝师落水，虽说是无意，但确实是犯了大忌，罚跪宗祠三天，一月不得踏出清河殿。

　　现下细细数来，一月之期似乎刚满。

　　“你先进去躲躲…”阿念掀了掀帘子，示意人进去藏着。

　　却不想姜妍刚踏进去一步，忽而又退了出来，“不行，瞒不住她，我得出去躲躲…”

　　说罢立即出门，也不顾身上穿着的便服，就往殿外走去。

　　而择星殿，位即皇宫东南方。与后宫虽不相连却也相距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坐湖心亭。

　　姜妍自进宫以来，并不曾到处走动，一来是不允，二来实则是因为她方向感颇有些迟钝，不大能记得路。

　　如今急匆匆跑了出来，面对这四面八方的高墙耸立，她突然有些迷茫。

　　空旷的道路，还留着雨后轻微的泥泞，坑坑洼洼的积水碍眼，她又没得轿子坐坐，只能靠自己提着微长的裙摆，左迈一步，右跳一下。

　　洁白如雪的长衫套在她身上，虽不宽大，却显得有些寂寥。

　　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她跨过了长桥，直直地跃过了湖心亭。

　　而连她本人似乎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正在一下一下地毫无意识地朝着后宫迈进。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已经散步到了后花园。那儿的花开的正好，娇艳欲滴的花瓣上还隐隐约约挂着几滴水珠，欲掉不掉的样子甚是好看。

　　姜妍站在假山后，默默听着外围小径上两人的对话，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呼吸过重，让人发现了她误闯皇帝的后花园。

　　还好她是个女的，不然传出去可就要给大云的皇帝绿成青青草原了……

　　她小心拨过垂下来的柳条，正思索着怎么往假山里边挤挤以便隐藏身形。

　　这地儿比较偏，又靠近后山，能来这里的人诚然都是有几件说不得的事。思及此，她不得猜想自己可能是无意间撞见了宫里头哪位娘娘的好事了…

　　“要不是那个帝师从中作梗，珩儿早就能迎娶大夏的长公主，稚儿也就不用远赴燕国和亲。”

　　那是一道婉转的女声。
　　姜妍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细细看了一翻。深色宫装外头罩了一件绣有红梅的白色坎肩，眼角虽已有细纹横生，但眉心却一点花痣，好似冬日傲骨的梅，全然风韵犹存。

　　再旁边，聆听她讲话的便是一位衣着月白色锦服，身姿挺拔的男人。

　　站如松柏，立如城墙。
　　他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高挺的鼻梁以及他那凉薄无比的唇瓣都和所有姬家人如出一辙。

　　姜妍见过他，一般早朝时分，他们就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晋安王姬世顷，明帝的亲弟。

　　只是这人为何会在这，就不得而知了。

　　“也罢，稚儿去燕国也算为她好了，后宫不得干政，你以后也少惦记这些事了！”男人微微叹了一口气，眉眼间虽然丰神俊朗，却依然难掩疲惫之色。

　　“少惦记？”华服女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这样惦记是为了谁？都说燕国的新帝暴劣无德，稚儿嫁过去还不得受尽委屈？”

　　“也是，女儿是我带大的，你自然不会晓得心疼…”她音调有些大，怒极的神色虽还不至于狰狞，但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姜妍听此，心下已是一惊。
　　不偏不倚，还真被她赶上了后宫里的幺蛾子。

　　不过，这究竟是谁传出来的？同燕国交好的筹码是让姬云雉去和亲。

　　她没说过，明帝也没提过。

　　怎么落个水，躺了几天，再醒来连她这个当事人竟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燕国新帝虽然暴劣，但远不至于会伤害和亲公主，他就算再不喜欢她，也断然是要好生供着她！”姬世顷抚上那女人的后背，轻声劝慰着，幽深的眼眸里散发着少见的柔和，“比起能让稚儿平安度过一生，幸不幸福也就无关紧要了！”

　　“什么叫无关紧要？”女人抬袖，拂手一推，眼神狠厉似有万箭穿心般，一字一句道：“我的女儿不仅要幸福，而且她还要比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要幸福！”

　　“姬桁必须要登上皇位，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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