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花儿故事

　　以花之名，赐尔芳菲。
　　陶生低沉的语调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的脑中仿佛出现了一口锈迹斑斑的青铜钟，随着他的低吟发出了共鸣。
　　我捂着脑袋，整个人仿佛掉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中，在一片黑暗中不停旋转起来。真见鬼，这种莫名出现的眩晕感是什么情况？是因为我从被兰庭追杀到现在什么都没吃，饿了太久，所以低血糖了吗？那陶生呢？他不但没吃东西还受了伤，此刻不会已经饿晕了吧？我四处摸了摸，那仿佛呢喃的低语声还在回荡，但我周围什么人也没有。我很快想起陶生是花妖，花妖是靠吸食人类体内的润物为生的，恰好他身边就有一个人类，还是一个润物无比充沛的“门”。
　　陶生不会饿着，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一个有血有肉，正在发育阶段，一顿不吃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新时代人类啊，所以，出现在滚筒洗衣机上方那片刺眼的白光是在告诉我，我已经饿得即使双眼瞎了也能看见黑暗中的星星吗？
　　那片一开始只是浅浅的一层的白光如同泼在宣纸上的墨水，朝着我身边的黑暗缓慢渗透下来。巨大的黑暗彻底落幕，一面洁白的墙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像一个安装在墙角的广角探头般原地旋转了270℃，充分确认自己是在一间病房中。
　　机械的“滴滴”声从心电监护仪中发出，塞满了寂静的房间。我的爸妈坐在病床旁，交握着双手，两人的眼神中都透露出极度的憔悴。
　　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爸妈了。除了每月手机定期会收到一笔钱入账的提示信息，我甚至连他们的电话都没有接到过一个。
　　三年前那个夏天还清晰犹如单反相机拍下的照片。我的爸妈一人拖着一只箱子站在我面前，妈妈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马尾，穿着一条橙色的连衣裙，裙边像飘浮在水面上的荷叶，微微荡漾着。爸爸那天早上刚刮了胡子，下巴上留下一圈茁壮的青色胡茬，那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属于男人的象征。
　　他们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十分凑巧的是，合影里的妈妈也穿着同一条连衣裙，爸爸的胡茬也刚刚收割完毕。
　　照片里的我们像是被狭窄的相框限制了范围，嬉笑着挤在一起。我低头审视着此刻我们三人稀疏的站位，那感觉就好像墙上的照片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从此互不相干的三块碎片。
　　我抹了一把眼泪，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他们看起来仍然十分恩爱，我希望他们能说句话，哪怕只是诸如“你好，你早，吃了吗？”之类无关紧要的寒暄。我今年不过十七岁，但我已经忘记了父母的声音近乎三年了。
　　窗外的阳光均匀地洒在父母身上。他们脸上逐渐浮现出悲伤的表情。
　　“你决定了吗？”爸爸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没有办法啊。”妈妈温柔地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爸爸拉着妈妈的手，轻轻地摇了摇：“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拒绝你。”
　　妈妈紧紧握住了爸爸的手：“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健康快乐的好孩子。”
　　两人在金色的阳光中接了一个绵长的吻，然后妈妈缓缓站了起来，迎着阳光，张开双臂，仿佛献祭一般俯身抱住了病床上的那具躯体。
　　黑暗犹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逐渐漫过病房的地面。我挣扎着冲到爸妈面前，他们的身躯已经浸没在黑暗之中。我伸出手，缓缓揭下了覆盖在那具躯体上的绿色呼吸面罩。
　　令我震惊的是，那个身上接满各种维持生命的人工管道，靠一个呼吸机与外界通气的病人，竟然长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
　　有人拼命摇我的身体，像要把我的魂从身体里甩出来。是哪个杀千刀的？竟敢打扰本大爷做梦！
　　“喂！大哥你醒醒啊！”是谁在放肆？竟敢拍我的脸！“他醒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因为我吸收了太多润物，他受不了了才晕倒的？”
　　“没可能啊，一千多年来还没有关于花妖吸收润物而导致人类伤亡的记载啊，何况他是不同于人类的“门”，又是比以前所有见过的“门”润物浓度更高的珍种，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天赐的无限透支血袋，没有可能会真的透支啊。”mmp，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肾隐隐作痛了怎么破？
　　咬牙切齿的我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就是一记黑虎掏心，无奈我的上下眼皮还沉重地黏着在一起，手指还没开始活动，肚子就先行一步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所以，他其实是饿晕的吧？”
　　“人类真脆弱啊。”
　　拜托大哥，肚子饿怎么就脆弱了？低血糖怎么就脆弱了？要说脆弱，你们这些靠着润物过活，稍微喝点小酒啊碳酸饮料就根茎叶都烂光光原型毕露的家伙才是真的脆弱吧？
　　“现在怎么办？他还晕着，难不成要嘴对嘴给他喂食物？”拜托了，让我吐会先。
　　“还是找阎卿过来给他挂两瓶葡萄糖吧。”
　　一听见挂瓶两个字我全身的立毛肌都抽搐了起来。强烈的应激反应下，我的躯体发挥出了超乎寻常的潜能，四肢肌肉蓄势待发，然后，我以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蹦跶了起来。
　　失而复得的光明刹那间洒满眼帘，洛兰那张贱帅贱帅的脸近在咫尺。“你终于醒啦？睡美人？”他露出森森白牙，“我还以为非得让王子吻你你才能醒呢。”
　　“王子？谁？你？”我狐疑地盯着他，“估计那可怜的公主是被你的口臭熏醒的吧？”
　　洛兰竟然破天荒地没有贱嘴，而是摆出一副班主任训斥学生的严肃表情：“你知道你晕了几天吗？今天已经周三了。”
　　周三！！！我抱着头瞬间抓狂了。我的语文小测，我的陶渊明我的杜甫我的白居易，我准备了一天又一个早上的古诗词！全都如烟消散在过去了！我仿佛看见了明天早读课上语文老师那张便秘的脸。
　　陶生托起我的手，将三根微凉的手指放在我的手腕上。柳五高大的身躯站在陶生的身后，仿佛一堵墙。我悄悄瞅着柳五肌肉虬结的手臂，还有坚硬壮硕的胸膛，猛然觉出些不对劲来。
　　古书上不是向来喜欢把柳树和纤弱的美人联系在一起吗？什么弱柳扶风，杨柳依依，为什么柳五的外形这么金刚呢？我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柳五挥舞着小手帕，扭捏着兰步一摇三晃的样子。噗，对不起，脑补无能了。
　　“怎么了？你很想吐？”陶生问我。自从我们相互扶持，共同经历了周天那场浩劫后，我能明显地感到，陶生对我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有360℃逆转，但至少也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在他的眼里，我或许终于不再是只有在他喝醉时才出现，清醒后就再无瓜葛的普通人类了。
　　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把自己脑补他基友的画面告诉他。柳五的拳头太大了，我有点怕怕。
　　“我已经替你向你们班主任请过假了。”柳五面无表情地说，“既然醒了就赶紧买点吃的，我和玉翎先走了。”
　　我坐在躺椅上，望着柳五和陶生离开花店的背影，蓦然想起洛兰曾说柳五和陶生都是由陶渊明一手养大，兰庭说柳五是陶生的跟班，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可在陶生的故事中，我丝毫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柳五的痕迹。
　　洛兰还在叉着腰审视着花店的布局：“花妖驻人界管理局的那些家伙们真是一群尸位素餐的蛀虫，中央监控系统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延迟bug，这电网结界也拉的不好，还不如蜘蛛随便织的网坚固。”他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我，“你哭个什么劲啊？”
　　我泪流满面。对陶生的过往无比好奇的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完美的机会，陶生终于敞开了心扉对我述说他的故事。没想到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居然晕倒了。此刻的我犹如在网上看一本连载小说，正看到无比精彩之处，作者竟然弃坑了！！
　　“你说，陶生他还会继续给我讲故事吗？”
　　洛兰叹了口气:“你知道当时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你和陶生时的情形吗？陶生的脸都是绿色的，一见柳五就抓着他不放，一直说“怎么办怎么办我告诉他了我居然和一个人类孩子说了我不该说的怎么办怎么办好丢人好羞耻。”柳五当时还以为你用了什么非人的手段逼迫了陶生，差点就想照着你的脑门来一拳头。”
　　“我都晕倒了！他竟然还要打我！暴力狂！”我愤怒了。再说，我才不会相信一本正经的陶生能一脸娇羞地说出“我好羞耻”这样的话勒。
　　“总之想听下回分解，你是没什么希望了。”
　　“你说我如果跪求他呢？”
　　“那你还不如跪我，我说给你听啊？反正后面那段我也基本知道。”
　　“哼，他要不从我我就不给他当血袋了！”
　　“……柳五会拿小拳拳狠狠捶你胸口的。”
　　我一个哆嗦。怎么办，怎么办，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坑里爬，这个坑一日不填上我就是死都不会瞑目的。难道只有这一个方法了吗？
　　“扑通”，我双膝一软，像没有骨头的面条小人一样滑到洛兰面前，紧紧抱着他的大腿:“青天大老爷，求求你救救我，快点把续集讲给我听吧！掉进坑里的我生不如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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