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重逢的邂逅

　　瑞文从呓语圣堂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北赛尔的街道到处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但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快步穿过热闹的街市，朝着奎杰塔的小店飞奔而去。
　　当他来到店门口的时候，看到奎杰塔站在那里悠闲的晒着太阳。
　　他没有跟奎杰塔打招呼，只是简单的问，“妮可呢？”
　　奎杰塔给他一个歉意的眼神，“很不巧，她打听到了橡果镇的位置。”
　　瑞文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逼近奎杰塔，低沉又严厉的质问道，“为什么放她走？你答应过我的！”
　　奎杰塔被瑞文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牧师原来也有动怒的时候。奎杰塔的确食言了，但是他似乎并不想为此道歉。
　　“是的没错，我答应过你。你完全有理由责怪我。觉得不爽就朝我脸上来几拳就是了。我不躲。”奎杰塔挺直了胸膛，回应着瑞文的怒视。
　　面对奎杰塔的理直气壮，瑞文忽然觉得自己继续跟他纠缠也是白费劲。他长舒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好一会了。”奎杰塔见瑞文不准备对自己动手，有些意外。然后，他看着瑞文快步朝着二楼的客房冲去，还差点撞倒了一个端着餐盘的女招待。
　　很快，瑞文拿着自己的一个背包从二楼冲了下来。他快步经过奎杰塔的身边，留下一句“借我一匹马”就朝着小店的马厩走去。
　　奎杰塔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喃喃自语，“你连橡果镇在哪里都不问，就急着追过去。看来你果然知道当年的事情。瑞文啊，说谎可不是个好习惯呢。”
　　说着他又换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信步走到吧台里，坐下。
　　“不过，这又关我什么事呢？我能做的都做了。”
　　昨天晚上他就打算用武力赶走那个狼人。如果不是瑞文在当时拦住了他，恐怕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狼人动起手来。
　　今天早上，在妮可知道了橡果镇的位置后，他也阻止过她。但是这不管用。妮可心意已决，除非把她捆起来关在地下室，否则是没有办法拦住她的。
　　显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让她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她也一定会找机会溜出去。
　　所以，既然拦不住，那就让她去吧。
　　于是他送了好几样野外可能用到的物品给妮可，其中有各种魔法卷轴、解毒药剂，还有妮可能够使用的武器、箭矢。他唯独没有给妮可坐骑。因为，他知道瑞文回来一定会去追妮可。因为他打心底希望瑞文能够追的上。
　　妮可感激的收下了这些礼物，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奎杰塔目送她离开，无奈的笑容掺杂着担忧，但更多的却是祝福和希望，“妮可，愿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可以能够成为你未来的‘庆幸’。”
　　奎杰塔拿起吧台上的一杯酒，举杯，然后一饮而下。像是在为刚才的祝愿补上一个仪式。
　　然后，他从吧台下面摸出一张待售的亚赛特大陆的地图，目光顺着食指移动的轨迹，找到了北赛尔城。食指一路向北，出了城门，又沿着深岩林道继续向前。再前面，是分别通向边境之森和响水镇的岔路口。
　　“瑞文，你一定要赶上啊。”
　　***
　　妮可站在分岔路的前面。她的右边是通向响水镇的大路，另一边是延伸到边境之森的小路。
　　她展开地图，目光落在一个猩红的十字标记上，那里就是根据菲勒描述所得出的橡果镇大致的位置。
　　她收起地图，朝着森林小路走去。
　　树影之下，她仔细的辨别着前进的方向，留意着周围一切动静。
　　在步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地面传来的一阵微弱的颤动引起了妮可的注意。
　　一群蓝尾鸢滑过天空，带来一阵刺耳的尖鸣。
　　作为驯兽师候补生，妮可熟悉这种群居猛禽。它们通常不会大规模离开巢穴，除非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
　　妮可警觉的利用锚钩枪，迅速爬上旁边的一棵树。
　　还未爬到一个有利的高度，一阵强烈的爆破声就从远处传来。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她和爆炸的源头越来越近，这让她有些紧张的抓紧了树干。
　　远处烟尘四起，遮挡了妮可的视线。她只看到地面上的丸甲虫四处逃散，笨拙的短尾獾没命似地奔跑。
　　危险正在靠近。
　　直觉告诉她，再不逃跑就迟了。
　　就在她准备跃下的时候，第四声爆炸声毫无预兆的响起，与此同时，一阵锋利的反光与她擦肩而过，扎进树干。
　　那是一根尖锐的暗黄色鳞片。它在阳光下如嗡鸣震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妮可在心中大喊一声不好，松手就往下坠落。
　　鳞片在她头顶爆炸，让她在着地时候失去了平衡。她顺势往旁边翻滚，躲在了另一颗大树后面。
　　她已经无暇后怕，她必须应对眼前更大的危机。
　　因为飞刃蛟蛇来了。
　　这种只在教科书上面见到过的大型魔兽的攻击力惊人，它拥有超过二十米的身长，浑身被锋利又坚韧的鳞甲包裹着。当它用力甩尾的时候，尾部刺状的鳞片会飞出，在刺中任何物体后，会发生爆炸。
　　好在这只飞刃蛟蛇的目标并不是妮可，它极有可能在和另外什么东西战斗。
　　果不其然，又一次爆炸之后，一只潜地角蛙被飞刃蛟蛇的尾巴掀翻在地，迎面撞上了距离妮可不远处的一颗大树。
　　妮可不想卷入两个大型魔兽的战斗，她猫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潜入灌木丛，试图离开这片战场。
　　不妙的是，被逼入绝境的潜地角蛙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朝它逼近的飞刃蛟蛇吐出一口麻痹毒液，正好伤到了飞刃蛟蛇的眼睛。
　　暂时失去视力的巨蛇，开始发疯的攻击周围的一切。
　　它强壮有力的大尾巴如飓风一般扫过一排树木，让它们像被收割的牧草一样一排排倒下。
　　妮可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隐藏自己，拔腿就跑。再晚一步，倒下的树木就可能砸到自己头上。
　　可是，她忘记了飞刃蛟蛇的扫尾同时会甩出部分会爆炸的尾刺鳞片。
　　那一刻，天空一个黑色的影子挡住了落在妮可身上的阳光。一只角鸮落在了妮可逃跑的反方向。
　　就在鳞片快要追上妮可的时候，那只角鸮在一阵浓雾之中化作了一只巨熊。
　　它如同坚实的盾牌，把妮可护在身后，为她挡下了尾刺鳞片的攻击。
　　几只鳞片擦过它背部和前爪上的厚甲，刺入地面，唯独有一只鳞片躲过了巨熊的防御，刺入了它的肩膀。
　　暗黄色的鳞片猛烈的震动起来，带来一阵刺鼻的气味。
　　妮可注意到身后的异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库洛！？”
　　鳞片接二连三的爆炸，扬起阵阵尘土和血雾，巨熊仍然屹立不倒。
　　它发出震天的咆哮，朝着飞刃蛟蛇发起了攻击。
　　这样的挑衅成功的吸引了蛟蛇的注意。它凭借着自己的听力，应对起巨熊的攻击。
　　而在一旁的潜地角蛙借着这个机会，头也不回的钻入地下，逃跑了。
　　原本无心应战，只想逃离战场的妮可，现在必须硬着头皮上了。她不忍心让库洛一个人面对这样危险的大型魔兽。不管他是一路跟踪她过来的，还是碰巧偶遇，不管他到底是谁，为何接近她，他救了她是事实。
　　“库洛，小心！”
　　妮可拉紧弓弦，朝着飞刃蛟蛇不断射击。
　　麻痹毒液的作用很快过去了。蛟蛇逐渐恢复了视力。
　　面对两个新的敌人，它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它潜下身体，趁着巨熊一个疏忽，竖起全身的鳞甲，用自己蛇形的身体将它缠绕起来，试图将它绞死。
　　竖起的尖锐鳞甲如同倒刺一般刺入巨熊的身体，它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咆哮。
　　看到这一幕，妮可急了。
　　她从箭筒里摸出宝贵的寒冰箭矢，朝着飞刃蛟蛇背部竖立的鳞甲出射去。
　　妮可记得大型魔兽图鉴里有描述过，飞刃蛟蛇的弱点在头颅后方的背部。只有当它绞杀猎物，竖起全身鳞甲时，这个弱点处才会被暴露出来。
　　她屏气凝神，将所有希望寄予这一击。
　　水蓝色的箭矢离弦而出，完美的击中了弱点，冰层从箭头处蔓延开来，延缓了飞刃蛟蛇的动作。
　　与此同时，被它缠绕在中间的巨熊化作一阵浓雾，飘散又重新聚集成黑豹形态，逃脱了蛟蛇的束缚，落在蛟蛇的后方。
　　它的身体已经被染得血红，看上去虚弱又疲惫。
　　“已经够了，库洛回来！我们该离开这里。”
　　但是库洛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听见。它一动不动，像是在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
　　就在这时，几根冰锥从地面穿出，刺伤了飞刃蛟蛇身体。蛟蛇在极度严寒中扭动挣扎，却仍然无法逃出寒冰魔法的控制。
　　那不是妮可的箭矢带来的效果，还有其他人在这儿。
　　果不其然，几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妮可身后。
　　“小妹妹，有没有受伤？”一个元素法师在经过妮可身边时问。
　　妮可回头看到法师胸前的徽记，发现他们是狩猎佣兵团的人，“我——”
　　不等妮可说完，元素法师就冷漠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回答，我就随便问问。”
　　说完，他优雅的一抬手，又召唤来一排冰箭，朝蛟蛇飞去。
　　一个队长模样的剑士大声的宣布道，“不好意思，这个大家伙是我们的猎物。不想受伤的话，最好躲远一点。”
　　法师和另外两个弓箭手用精湛的战斗技巧和熟练的队伍配合迅速控制住了飞刃蛟蛇，剩下剑士在一旁悠闲观战。
　　“我们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将它从巢穴引出来，从绿泥沼泽一路设陷阱削弱它，甚至专门引诱了一只潜地角蛙和它战斗。如果你现在想分一杯羹，不好意思，恐怕你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说着，剑士对妮可摆出防御的姿势。
　　妮可不想理睬他，“我对你们的猎物没有兴趣。”
　　她立刻朝着库洛的方向跑去，想要确认黑豹的伤势。
　　库洛意识到飞刃蛟蛇的威胁已经消失，反倒是这个剑士想要挑事，它开始朝着妮可的方向走来。
　　“驯兽师？”队长看了看黑豹，自以为明白了妮可的身份，“你的黑豹？没见过这品种啊？你在哪里抓到的？”
　　妮可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因为库洛在她身边，她才可能会被误认为是驯兽师。因为有库洛在身边，她才可以死里逃生。
　　如果没有他，自己这点实力别说面对飞刃蛟蛇，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甚至没有驯服一只野兽的能力，哪怕是最弱最温顺的陆行鸟都不行。
　　妮可倔强的甩开心中的阴霾，从包里摸出急救包，打算为库洛包扎。可是当她走近时才发现，黑豹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只留下零星血迹。
　　库洛从她身边经过，径直走到剑士面前。
　　浓雾在库洛周围散开，一只高大优雅的麋鹿出现在剑士面前。
　　“一只飞刃蛟蛇，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从绿泥沼泽一路设陷阱引出来有什么好炫耀的？你要不要继续引到北赛尔去，让大家都出门围观一下？没人对你这小蛇感兴趣，我杀过的比它厉害的魔兽多了去了。真有本事的话，管好你的猎物！”
　　这位剑士震惊于眼前这个从黑豹变成麋鹿，还口吐人言的“野兽”，以至于忽略了对方的羞辱，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麋鹿懒得理睬他。它用长长的鹿角将毫无防备的妮可举起，扔到了自己的背后，然后几步就窜进了树林里。
　　只留下队长一脸惊异，“黑豹变麋鹿？是我瞎了还是疯了？这货竟然会用通用语嘲讽我？？讲得还这么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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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麋鹿载着她趟过小溪，跳上高岩，飞跃断崖，朝着边境之森的腹地狂奔而去。
　　这期间，妮可试图和它沟通，可是不管妮可问什么，麋鹿都沉默不语。
　　“库洛，到底怎么回事？”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你说话啊，我知道你可以在野兽形态下说话。”
　　“你是要带我去橡果镇吗？”
　　终于，麋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嗯。不过首先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抓紧我，我知道一条近路。”
　　这就话仿佛让妮可回到了那天的梦里——一个黑发紫眸的少年牵着她的手，想要将她带去一个地方……
　　那手心的温度好似至今都留存在自己的手心。妮可不自觉的将那鹿角抓得更紧了。她止不住心中的疑惑，却也无法阻止自己去相信他。
　　最后，麋鹿终于减慢了速度，在一座森林小屋边停下了脚步。
　　妮可认得这种地方。这是冒险者在森林里公共营地。
　　任何人都可以将它当做一个歇脚的地方。边境之森里不止这一处，还有许多个类似的地方。
　　“营地，”妮可从麋鹿的背上跳下来，“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通常情况下，只有持有佣兵公会出售的地图，才能找到这些营地的地点。而库洛则在不看地图的情况下，用惊人的移动速度，找到了其中的一个营地。
　　库洛仍然不说话，沉默着跟在妮可身后。
　　妮可简单的查看了一下营地的情况，没有其他冒险者，小屋里悄然无声。
　　当她转身再查看麋鹿的状况时，浓雾散去，又重新汇集起来。一个人类模样的男人重重摔在自己面前。
　　“妮可，你不要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你并不弱。若不是有你在身边，我也不敢一个人迎战这种等级的魔兽。是你给了我勇气和力量。”
　　这句猝不及防的话语在妮可心中激起一阵温柔的涟漪。
　　“抱歉，我实在太累了。让我……休息一会。”
　　库洛丢下这句话，就倒在地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等一下……”妮可扶起库洛，想要把他搀扶到小屋内，却发现库洛重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最后她只能抱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把他拖进小屋。
　　移动的过程中，妮可注意到库洛上身的皮革护甲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试图将库洛搬上稻草床，却发现自己几乎拽不动他。最后她站到床上，使出全力拉他上去。库洛没有上去，她自己却下来了。
　　因为，床榻了。
　　床板碎成两节，干枯的稻草散了一地。
　　“看来我回去是不是应该给佣兵公会写一封投诉信。营地不是应该一直有人维护的吗？！”
　　转念一想，她又自言自语道，“哎，算了。我都没有付钱给公会。白蹭人家的设施，也没什么资格抱怨了。”
　　妮可无奈的拔下头上的几根稻草，最后只能让库洛半躺在塌陷的床边。
　　他倚在她身边，头靠在她的肩上。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让妮可觉得痒痒的。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血迹斑斑的护甲上。心思回到了刚才的那场战斗。她一度以为库洛已经被打成重伤，可是变成麋鹿的时候又像是毫发无伤的样子。这样惊人的自愈能力，是真的吗？还是说那只是变身期间短暂的效果？那么快就昏睡过去，他该不会其实伤得很重吧？
　　这样的想法挥之不去，让她越来越担心。她终于鼓起勇气，侧过身，从脖子的位置解开了库洛的皮革护甲和亚麻布衬衫。映入眼帘的不是狰狞恐怖的伤口，而是小麦色的紧致皮肤和结实的肌肉，脖子上的她赠送的项圈，还有歪着躺在锁骨上的鱼骨头坠子。
　　妮可的目光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久久不能离去。
　　那上面没有染上一点血迹，甚至连一丝伤痕都看不到。
　　“女神在上……”
　　妮可原本以为自己需要给他处理伤口，现在看来，自己刚才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以至于自己现在的行为看上去就像是在耍流氓——趁着人家睡着，脱人家衣服，还盯着看了老半天。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妮可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立刻伸出手想要帮库洛重新穿好衣服，右手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左手给死死的抓住了。
　　“我不是故意脱你衣服，非常抱歉，这位先生。我以为——”
　　不等妮可说完，库洛就抬起深紫色的眼眸，把她拉到自己眼前，深深的凝视着她，打断了她的话音。
　　那一秒，两人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四目相对，一人睡意朦胧，一人脸红心跳。
　　“如果没看够，可以继续脱。我不介意。”
　　“啊？！”
　　不等妮可反应过来，他顺势躺在了妮可的大腿上，“借我睡一会，就一小会儿。我真的太累了，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
　　他似乎在顽强的抵抗着睡魔的攻击。眼皮已经搭上，嘴巴却没停下，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
　　“因为一旦睡着，就可能无法维持豹形态。要是在睡梦中恢复成人形，被你发现……该怎么解释？你还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吗？你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对你…是多么……的……”
　　他没有了声音，只有那只手仍然死死抓着妮可不放。
　　妮可看着他那毫无防备的睡颜，默默放下了捏在另一只手里一把的稻草。
　　这把稻草原本是打算在扔在库洛的脸上，以示抗议的。
　　“所以我才想要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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