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终是到了太后生辰这一日，因这次寿宴的操办者是贤妃，所以宫妃们便免不得要将这年寿宴与从前寿宴做对比，就算是无中生有也要找出不足的地方来讽刺贤妃。
　　葛青在小茵的提醒下早早来到举办寿宴的地方，果如小茵所说，虽然离寿宴开始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但是宫中的妃嫔们已经基本上来齐了。葛青大略看了看，发现今日在这里的妃子要远远多于平日请安的。
　　仔细一想，才明白是多了许多良人以下的妃子。这些妃子数目庞大，几乎是比葛青平常见的要多少三倍。
　　所谓后宫三千，还真是像了一回事。
　　本来若是按照以往的规矩，葛青的桌次应该排到正席最末边边角角去，但今年德妃觉得她深受帝宠身份特殊，所以便她安排到前面，原本属于媛嫔的位置。左右媛嫔自毁容后，就基本上不会出现于人前。
　　又恰好是仪嫔突生疾病再缺一位，故后来在葛青身边的竟成了梨容华与竹贵人。梨容华怀胎六月，已经显怀小腹隆起。葛青之前被小茵唬过，因此是一点也不想挨着大肚子的梨容华，坐在位子上还尽力向竹贵人身边靠，生怕有一个衣角挨着了梨容华。
　　竹贵人是个气质清雅的绿衣美人，见葛青越阶坐到自己身边也无甚反应，只是在葛青越来越靠近自己时，悄然向后挪了挪。她身边橘黄衣裳的秦贵人见她如此，便枕着在她肩膀上向葛青望了一眼，随后凑到竹贵人耳边说话。一说完两人就笑了起来，竹贵人似乎嗔怪的瞪了秦贵人一眼，抬手点了点秦贵人的额头。秦贵人则是抓住她的手，冲她不着痕迹的吐了吐舌头。
　　两人的互动不算明显，故此几乎无人在意。她们之后便将手放到坐下，并肩旁若无人的闭眼依偎着。
　　葛青想远离梨容华，可梨容华却直接伸手来扯她袖子，并且还笑盈盈的同她开口：“我可终于是又见到你了。快坐近些，我好同你说说话。”
　　“容华姐姐。”葛青向竹贵人身边挪的动作顿住了，只得挂起笑容转向梨容华。
　　“葛良人呀，你可不知道。这几天啊，我常常听宋顺常提起你呢。”梨容华道，拉起葛青的手放到自己掌心，后还为表亲昵用另一只捏着帕子的手拍了拍葛青手背。
　　这提起宋雯，葛青又不免想起，至那天宋雯在玉笙宫受宠幸之后，就再也没回过锦绣宫了。
　　葛青摸了摸耳垂，有一些不适应梨容华这突然的亲昵，只好僵硬的点头声：“呃……这样的吗？”她注意到，梨容华此时捏在手里的帕子，正好是自己随礼送予梨容华的。不过是库中一个寻常之余，白缎面上绣着一株玉兰花而已。
　　“是的啊。她总与我说，整个宫中就属你对她最体贴最包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姐妹。”
　　“姐姐我每日听着这些，便十分想与你交个朋友了。就是不知道，你愿是不愿？”梨容华道，又用那玉兰帕遮掩唇边的笑容。
　　葛青只好回答：“能与容华姐姐结交，是妹妹的福气。怎么可能不愿呢……”
　　梨容华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做出亲切的样子，“那可就说话。从今天开始，你与我可就是朋友了。”
　　“嗯……我唤你一声青儿妹妹如何？”
　　“随姐姐的意便可。”葛青应着梨容华，在心中暗暗揣测梨容华的意图。这种忽然冒出来的朋友，葛青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小茵在葛青身后看着梨容华，神色十分担忧。梨容华这一类型的女子，恰好是小茵觉得最危险的。
　　“青儿妹妹！”梨容华当真唤了一声，看上去十分的高兴。
　　之后，梨容华便拉住葛青说了许多话，这些话也不外乎是问问她的年龄家事，以及在宫中过得惯不惯而已。葛青不知道宋雯到底告诉了梨容华多少东西，所以便干脆将什么都毫无隐瞒的说了，左右以她现在的身份也不需要什么隐私。
　　没过多久，旁边的戏台子上开始敲锣打鼓，戏子们也开始演了一些热场的戏。随后又过了半个时辰，米公公高亢的声音让整个熙熙攘攘的地方瞬间安静下来。
　　“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在场所有妃子纷纷离坐，千人同声向这宫中权利最大的三个人行礼。葛青自然也在其列，不过是被梨容华拉着的，在她自己反应之前。
　　“恭迎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应这场合人数众多，身份相差悬殊，所以便通用了最尊敬的一种敬语。葛青随众人欠身，见身边的梨容华身形闪了一个，于是悄悄扶了一下。梨容华看向她，给了她一个感谢的目光。
　　带皇帝将太后搀扶到首座坐好之后，才由太后先抬手道：“都免礼平身吧！”
　　之后皇帝向米公公点了点头，再由米公公传达向众人：“免礼！平身。”
　　“谢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众人又是齐呼，随后才起身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
　　葛青回座位之后，下意识看向坐在太后左边的皇后。皇后今日的装扮是十分正式的，凤袍凤冠，美得端庄贵气，高高在上。葛青看着陈静淑，不免将她与之前听闻的密辛联系起来。
　　恰巧，陈静淑扫视了一遍座下，便到葛青时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葛青清楚的从略微含笑的陈静淑脸上看到了询问，于是马上移开了目光。
　　陈静淑眸光流转，也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皇后此人是敌非友，你一定要与她保持距离，不要步容妃后尘。’
　　小茵的话又回荡在葛青脑海，她在心中苦恼的叹气一声，打量起在座的其他人。尤其是首座的太后，这还是葛青第一次见到太后真身。只觉得是个风韵犹存的年长妇人，一脸和蔼的跟着皇帝说话，不时发出慈祥的欢笑声。
　　除了太后之外，在座的便都是葛青请安时见到的人了。四妃中依然只来了贤、良、淑三妃，德妃依然不在。
　　德妃这个人，葛青只是听小茵提起过一次，至今还未见过，因此难免好奇。
　　之后无甚好说，便是宴会开始，戏台上的戏班子开始唱戏。众妃不是起身向太后祝寿，就是和周围人一起小声说笑，葛青和梨容华又强扯了些有的没的，在梨容华去和身边的穆婕妤说话后，好奇的撑着头看另一边和秦贵人互相捉弄的竹贵人。
　　葛青总觉得，这竹贵人和秦贵人身上，有一种她不明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和人们常说的姐妹情深不太一样。
　　梨容华与穆婕妤的谈论声声音不小，传进了葛青的耳朵。
　　“呀，妹妹今日这帕子好生精致的啊！”
　　“姐姐喜欢吗？这帕子是葛良人送的，妹妹这段时间一直随身带着呢！”
　　“这帕子上的香味儿，尤其安神。喏……姐姐你闻闻看。”
　　“是有些特殊的味道呢。”
　　“……”
　　葛青忍不住回头看了在两人手中辗转的帕子一样，她真的想不到这帕子有什么值得一提再提的地方。
　　葛青原本以为，这场寿宴她就是陪衬之一，只需坐在这里吃一顿饭便好。却不想酒正酣处，皇帝将她的名字提了出来。
　　“清儿。”皇帝唤了一声葛青，小茵连忙提醒还在看竹贵人与秦贵人的葛青。
　　葛青不用她提醒就赶紧站了起来，连忙道：“妾妃在。”
　　“原来这就是那将皇儿迷住的葛良人，哀家算是第一次见到了。”太后看向葛青，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原本是被皇帝给逗笑了的，但是这时脸上笑容却不见了，很明显的表达了对葛青的不喜。
　　皇帝似乎没有看出太后的情绪变化，同她道：“母后，依朕看，这清儿的舞在后宫中当属第一。不若让清儿给你跳一支舞，给你高兴高兴？”
　　“好啊。”太后不咸不淡的开口，随后道：“那就让哀家见识见识，是怎样的舞才能把皇帝的心勾住。”
　　“清儿，去给太后跳一支舞吧。”皇帝好像是想让太后对葛青多一些好感，于是催促道。
　　“这……”葛青没有准备，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不便活动的长袖窄裙，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拒绝，一时该怎么办。若是强行去跳恐怕会闹出笑话，可若是不去……借她是个胆子，
　　幸好，有天籁似的声音响起。
　　“陛下，母后。”皇后撇了眼葛青，放下手中酒杯缓缓开口，“以我看，葛良人今日的装扮得拘谨怕是不合适舞蹈。可要是回去换衣裳，又恐怕耽误时辰。”
　　葛青闻言再不想其他，给善解人意的陈静淑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皇帝也随之看向葛青装扮，理解的点头：“皇后说得也是，清儿今日这衣裳确实是不怎么好活动。这真是可惜。”
　　“哼。皇后是觉得，叫葛良人为哀家献艺委屈了？”太后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对皇后的痛恨让她一听到皇后说话，就像反驳嘲讽。
　　“母后，这又是什么和什么呢？”皇帝先不岔。
　　皇后淡声道：“母后误会了，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况且，我只是说葛良人恐怕不能献舞，却又没有阻止其他。”
　　“葛良人。”皇后转向葛青，温和的问道：“除跳舞之外你可会其他？今日盛会，你可切莫藏私，尽管拿出来哄得太后欢喜才好。”
　　“妾妃还会吹笛。”有台阶了自然是要下，葛青立即道。
　　皇后颔首，笑道：“那就去吧，可莫要畏惧太后天颜，太过紧张了。”
　　“妾妃一定尽力克服。”葛青这下感激更为诚恳，有了皇后这一句话，她就算是搞砸了也是情有可原，不至于太得罪太后。
　　戏台上的戏子已经下台，有眼见的宫人将一根玉笛递向葛青。葛青上台，试着吹了几下音之后，才平复心跳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水龙吟。”皇后轻道，在前一段笛声出来之后就猜出了曲子的名字。
　　这首曲子虽不是祝寿曲，但是曲调轻快活泼，不乏潇洒大气，是十分贴合今日这个场合的。因这首‘水龙吟’是先有词，后有曲。陈静淑手指在酒杯边缘摩挲，不禁跟着熟悉的调子，在心中把词曲唱了出来。
　　‘清江社雨初晴，秋香吹彻高堂晓。天然带得，酒星风骨，诗囊才调。沔水春深，屏山月淡，吟鞭俱到。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未放鹤归华表。伴仙翁、依然天杪。知他费几，雁边红粒，马边青草。待得清夷，彩衣花绶，哄堂一笑。且和平心事，等闲博个，千秋不老。’
　　知音难觅。葛青曲罢看向四周，似乎除垂眸看向她的皇后之外，无人在听她的曲子。
　　掌声响起，是皇后轻拍了两下掌心，不吝夸奖：“葛良人这曲‘水龙吟’真是一鸣惊人，看来是平日多有藏拙啊。”
　　“娘娘廖赞。妾妃技拙，叫您看笑话了。”
　　“没有，本宫是欣赏还来不及了。”陈静淑笑着摇头，向一曲罢神色稍微缓和的太后道：“就是不知母后可还满意葛良人这首曲子？她可是在这曲子里，祝你‘千秋不老’呢。”
　　“哦？是吗？那哀家自然是满意了。”太后依然是不咸不淡的开口。
　　皇帝随即道：“既然母后满意，那就该赏。”
　　“是该赏。”太后点头，吩咐道：“来人，给葛良人赐一杯酒。”
　　“让老奴来吧。”米公公马上应声，从太后指头下面端出御酒，浅斟一杯后放入丫鬟的托盘中。再领着丫鬟到葛青面前，从托盘中拿出酒递予她，道：“葛良人，这可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意啊。”
　　“多谢太后娘娘赐酒，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千秋不老。”葛青接过酒杯，在向太后方向递了递之后，将酒水一饮而尽。
　　“嗯。”太后冷淡的点了点头，葛青在皇后的目光示意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再度落座之后，葛青狠狠的舒了一口气，好歹这件事是过去了。
　　不过，真要感谢皇后啊……
　　“唉。”葛青在舒气之后又一声叹气，可是这皇后是有另外一面的啊。
　　若是……
　　在戏曲之后便是惯例的燃放烟火，众人移到开阔出去看，之后太后在皇帝的陪伴下回到宁寿宫，其余人也结伴散去。
　　在葛青离开之前，梨容华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叫她若是有空就一定要和玉笙宫做客。葛青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心底下却是万般不愿。
　　不过葛青在回去途中，亦有心事。
　　在刚才看烟花的时候，葛青不经意回首，分别是看到了在花丛之中、在树枝与长袖的遮掩
　　下、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秦贵人吻上了竹贵人的嘴唇。
　　她们竟然是……
　　可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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