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三章
顾娘子在越家门前磕了半天头,又在永安堂跪了一日,依然没有坐堂大夫愿意替顾朗问诊把脉。旁人问起缘故,永安堂只说顾朗的病太奇异他们治不了,让另寻名医。这般说辞虽不至于落人话柄,但也止不住流言纷纷,百姓间传出越来越多的闲话,越家积善之家,若非韩易与小少爷曾有抵足而眠的交情,也难顶着压力再帮韩易了。
不过三日光景,顾朗母子便有些扛不住了,顾娘子因为连日奔波终于累倒在了客栈。越家虽然吩咐人送了解暑汤润津丹,但依旧没有松口。顾朗母子自然想不到知县大人会交代越家这么一件缺德事,还是顾朗回了一趟秦家堡,从二当家透露的只言片语中才了解到,原来越家身旁,还有个韩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顾朗虽挂在秦家堡名下,但说穿了也就是个升斗小民,秦钰尚且不会与县官明着作对,何况他个武人。顾朗气恼却又不知如何办,他知道韩易想要什么,可他偏偏又绝不能答应。
二当家本来不允许秦家堡的人掺和进顾朗的事里,但顾朗母子在越家一连求了几日,人家都闭门不见,这就是明晃晃在打秦家堡的脸了,堡里的人都有些愤愤不平。让江湖人下跪,倒不如杀了他们了结这段孽缘干脆。旁人都如此,更何况身为堡主的秦钰。秦钰暗里是劝自己放宽心的,等看到顾朗跳脚的模样,那口气登时咽不下去了。怎么说也是秦家堡里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若由着旁人这般羞辱,以后还有谁愿意为秦家堡做事。他当即将二当家的话抛到脑后,翻身上马,随手吆喝了十几人,同顾朗下山撑场面。
一行人策马扬鞭,从千踪山上浩浩荡荡冲下来,横刀立马堵在了永安堂门口。周围的摊贩都识趣躲开,两旁的商铺也不敢光明正大看这场大戏,纷纷关了店透过门板缝偷偷观望。一时间,往日热闹的永安堂附近竟只剩了秦家堡的武人。
众武人让开通路,秦钰面色不善地走进永安堂,他将顾朗按到问诊的桌前,随即反手抽出雁翎腰刀,“咣当”一下扔到桌案上,阴恻恻道:“现在可没法闭门谢客了吧,几位大夫可以给我的人瞧病了吗?”
早在秦家堡人入城之时,永安堂便得了消息,坐堂的大夫应付两个孤儿寡母尚可,哪儿招架得住秦钰,连忙命人偷偷回越家讨主意。但如今回主家的小厮还没回来,几位大夫又哪儿敢对着秦钰说不,众人你推我搡将年岁最大的何大夫推了出来。
明晃晃的腰刀锋利得骇人,那锋芒如尖刺般,一看便是见过血的家伙,何大夫只是斜瞅了一眼就吓得胆寒,他有苦说不出,只能咬牙走了出来,坐到桌前。他也不敢直视秦钰这个煞神,一直侧着脸低着头,颤巍巍拉过顾朗的手把脉,一面小声赔笑道:“没事,没事……你……你父亲当时也是我看的,有经验,有经验……”
顾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何大夫说的父亲是胡老伯,嘴里瞬间泛起苦涩。他下意识要抽回手,又在瞥见闻讯匆忙赶来,此刻正站在一旁焦急观望的母亲时,默默停住了。
“你额头的伤是我们家少爷砸的吧,这么多日了,又敷了上好的金疮药,竟然还有如此明显的伤口,你这身体果然奇特。”何大夫啧啧称奇。
顾娘子闻言慌忙坐到一旁,焦急问道:“大夫瞧这病该怎么治?钱财无妨,我们出的起。”说着便慌慌张张往外掏钱袋子。顾朗低头不语,之前给胡老伯的五十两,已经是父母一生积蓄了,如今这袋钱还是东拼西凑来的,若这病当真耗尽一生财力也治不好,干脆不治了。他不敢把这话说出口,若说出来顾娘子定然会斥责他,但他心里其实早已打定了主意。
何大夫摸了摸下巴上蓄的小山羊胡须,正要说话,忽然永安堂外面又有喧哗声起,吸引了众人注意。他抬头看去,只见韩易带着一帮衙役呼啦啦涌入永安堂,各个都持刀携棍,虽然不及秦家堡的人马凶神恶煞,但也骇人得很。一时间永安堂竟然已经立了快三十个大汉,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堂显得有些拥挤。好在双方人马皆算纪律严明,人虽多却不见吵嚷。
见县衙的人过来,秦家堡的武师都默契地让开一条道,韩易径直走到了医案面前,与秦钰等人面面相觑。他环顾一周,目光从周围窃窃私语的武师脸上瞟过,最终落在桌上的雁翎腰刀上。
“本县接到报案,永安堂有人持械行凶!”韩易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想拿起秦钰扔在桌上的腰刀,“这把刀,还真是……有点重呀。”韩易单手试了一下,发现怕是有五六斤,瞬间放弃拿起。心想这群莽夫整天把这玩意儿绑在身上,也真不怕闪了腰。
“持械行凶?还有人报案?”秦钰拿起腰刀,睨了韩易一眼,随手扔到一旁武人怀中,“我们正经过来看病,是何人胡说八道?!”
“本少爷报的案,你要怎地!”门外又进来一个人,秀气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正是越家的三少爷越谦轶。
原来永安堂的杂役回主家寻求帮助,正好遇上闷得发慌的越谦轶。越谦轶一听秦钰竟然下山了,登时来了精神。他知道不许治病的话是韩易传过来的,这事儿还得落在韩易头上,于是拦住了要去找人的杂役,让他们先不用通报老太爷,自己则带了人直奔县衙。
因秋收秋税,最近百姓间多了不少摩擦纠纷,县衙自然也多了些家长里短的案子,韩易今日便在县衙没有出去,开堂审理这些小案。正因如此,越谦轶这一趟没有跑空,直接见到了韩易。韩易也惊讶秦钰竟然会下山管这事儿,略一思索,便招呼了县衙在班的衙役,抄了家伙赶去永安堂。如果永安堂真的在秦钰的压力下帮了顾朗,那顾朗他们便再没有把柄可以拿捏了。
秦家堡的一个武人站出来,大声道:“大人就听这个黄毛小子胡说八道,持械伤人?您抬头看看可有人受伤?我们虽然是粗人,但也明白不动医者的道理。倒是这永安堂的大夫们,似乎忘了医者仁心,几番羞辱秦家堡门人!”
听到医者仁心几个字,永安堂的大夫们都有些羞惭地别过头,唯有越谦轶依然目光澄澈毫无愧色,他心里想,本就是治不好又死不了的病,永安堂不接治有什么心虚的。再说了,和顾朗这小白眼狼讲什么医德,若他有良心,认了胡老伯,人家胡老伯自会领他寻那东黎巫医,想死都难。
秦钰环视一周,挑了个正对衙门众人的靠椅坐下,翘起二郎腿,眼睛直直盯着越谦轶,话却是向着韩易说:“大人也看见我们没有伤人,如今带一帮捕快堵在门口,威风得很。敢问大人,我们是犯了何罪?”越谦轶被秦钰瞅得别扭,直起脖子瞪了回去。
韩易也不急,徐徐念道:“《大周律》第十三条‘非在籍军身、府衙差役,不得闹市持长刀,凡民持兵械不得长于五寸,违者杖二十,老幼废疾者减半’,本官瞧着几位大哥都带着家伙,虽未闹事,但东西似乎不止五寸,这让本县如何是好。”韩易使了个颜色,让杂役挡住了门口,“不如随本县回衙门一趟,好好商讨一下如何解决?”
秦钰一愣,好像是听二当家说过这条劳什子律规。记得还是十多年前马知县初上任时的事儿了,二当家说马知县是个正经清廉的好官,让秦家堡众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与县衙起冲突,下山也规矩点,刀枪棍棒都别带了,免得触了律法。但后来时间久了,渐渐也没人在意这事儿了,左右只要没有在城中闹事,朝廷也不会太管,也没人记得大周律法还有这条规矩。
秦家堡有个暴脾气的武师闻言怒极,他们从来没有因为带刀的事儿被管制过,自然不会信服,他“划拉”拔出腰刀,高声斥道:“你这奸诈小人,定是故意设了圈套引我们下山!堡主,让我砍了这个昏官,出了这口恶气,之后你将我交给衙门,随他们怎么处置!”
一旁衙役见此也拔出官刀,将韩易护在身后。越谦轶见了明晃晃的刀,吓得不行,抱着自己的药箱躲到最远的柱子后面,离得远远看戏。
秦钰因为想起“闹事携刀”确实不是子虚乌有,反而平复下了心情。再者他也不会让武师动手,为这等小事与朝廷起冲突过于草率。但他也着实被韩易气到了。秦家堡在宁远县这么多年,还从未受过这般挑衅,即便驻军此地的白随南也会礼让他三分,韩易突然拿大周律法压他,摆明了在压他锐气。
秦钰一想起白随南,神色又阴沉了几分,如果今日秦家堡与县衙这群酒囊饭袋真打起来,只怕明日白随南便能以此为借口派兵上千踪山。秦钰又想起顾朗的事儿原是白家挑起来的,如今县衙和越家都莫名其妙卷进来,白家却反而躲到了后面。县衙这几十人不足为据,但白随南却是个阴狠的狼,不得不防。
权衡利弊,秦钰已经冷静下来,他吩咐躁动的武师退下,对着韩易道:“我们今日的确鲁莽了,大人要如何处置,秦家堡绝无二话。但此事确实因永安堂处事不公所致,若大人不给个说法,秦家堡也绝不能任人欺辱!”
韩易方才也被武师吓了一跳,此刻还有些后怕,他强装镇定,假装思索了一番,道:“俗话说无心者无罪,本县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这样吧,本县见今日这永安堂内,只有两人拔了刀,一把是之前桌上的,一把是方才恐吓我的,本县就折中一下,处罚这两人如何?方才桌上那把刀是何人所有?”
众人目光飘向秦钰,屋中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顾朗怎么能让秦钰受罚,当即就要站起来认下。韩易瞥见顾朗欲动的身形,不禁暗喜,能将顾朗带回县衙,不怕顾大娘不急。
正这时,忽听秦钰轻咳两声,方才替秦钰抱刀的武人抢先一步应声道:“是我的刀。”
“你刀不是在腰间吗。”越谦轶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接了一句又赶紧躲了回去。
那武人冷哼一声:“谁规定不能带两把刀了!”
韩易叹气,就差一点就能把顾朗坑回去了,他有些不甘心,“此事也由顾朗引起,本为医患小事,却从千踪山招了这么多人下来扰民,实为首犯,本县需将顾朗带回去一同审理!”
顾娘子还在庆幸越家终于帮忙看病了,谁想县衙的人忽然掺和进来,弄得病也没法看了,着实郁闷。如今又要把儿子带走,顾娘子闻言不干了,一下趴跪在韩易面前,哭道:“大人,我儿子也没犯什么事,怎么还带去衙门!他顽疾在身,受不了牢狱之灾呀。”她又转头对着秦钰叩头:“堡主,求您帮帮忙,让韩大人不要抓走顾朗。”
顾朗上前扶起顾娘子。他倒是无所谓,进县衙住两天,也不会掉块肉,这事儿到底不是大事儿,若因为自己的原因给秦家堡带来麻烦,反而不好了。
众人见顾娘子可怜的模样,又开始躁动。秦钰见此也不乐意了,谁看不出来韩易就是盯着顾朗来的,还将人送到县衙去,那不是羊入虎口?秦钰正要阻拦,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人,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秦钰抬头神色莫名地盯了一眼顾朗,又看了眼顾娘子,最终压下心头的话,对着韩易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拿出一袋钱交给身后一人,托他替顾朗照管顾娘子。又吩咐同顾朗一同去县衙的武师,多看护一下顾朗,随后招呼众人离开了永安堂。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