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寒山寺

　　“爹，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苏珏的喉结滚的一颤一颤的，低着头眼睛四下乱瞟，想尽快找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不然一会儿他爹发起脾气来他可承受不住。
　　房间里点了安气凝神的香，却仍是压不住苏成章突冒的怒火，气得直拍桌子：“有什么话就说，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这内间是专门用来看书的，明亮空阔，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躲藏的角落，苏珏决定了，如果一会儿他爹发脾气那他就赶紧跑出内间，外间的书架多，他爹打人反而不容易。
　　“我姐，我姐她……有身孕了。”
　　说完，苏珏的手心里一片汗湿，都找好逃跑路线了。整个内间一片冷寂。苏珏低着头，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头悄悄的抬起一个角度。
　　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苏成章瞪着苏珏，扶在桌角的手不知何时握紧成拳，用力之大，整只手毫无血色的微微抖动着。
　　内间里浮动着风雨欲来的阴沉。
　　“你说什么？”这句话苏成章几乎是从紧闭的牙关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
　　苏珏反而觉得轻松些了，他注定是要当这个出气筒的，来的快些也无妨，只要可以早点离开。
　　“我姐……”
　　“啪”
　　苏成章从桌上胡乱扫起一本书砸了过去，书撞上苏珏的肩被弹回地上，苏珏看着那本落在地上蹂烂的佛经，眸子微暗，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
　　“孽障！孽障……”苏成章气极，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双手用力地按在桌案上，不自知的喃喃咒骂。
　　转眼苏珏就退到了屏风前，离外间只有一步之遥。
　　“珏儿”
　　苏珏聚精会神的盯着苏成章，以防他突然抬头，着实被陈巧纤的声音吓了一跳。
　　“娘？”苏珏大喜，娘终于来了！后面的事儿就看娘怎么说了，反正爹爹是不会拒绝娘的要求的。
　　陈巧纤径直走上去，李昔抱着手站在苏珏旁边，直视苏成章看向他愈发不善的眼神。
　　陈巧纤弯腰捡起那本书，细心的把书弄平整，轻轻的把书页上的灰尘拍掉，走上前把书放在桌上，然后又退了几步。
　　“你说过，在这间屋子里，你永远不会破坏、伤害他的任何东西。”
　　陈巧纤紧紧的盯着那本书，带着怀念和伤感，仿佛在述说一个泛黄的故事。
　　苏成章的视线随着陈巧纤的动作而停在桌上，面无表情，只留下声色里的疾厉。
　　“出去！”
　　陈巧纤看向他，目光有些空茫，脸上泛起一个莫名悲凉的笑：“呵，真好，你的脾气还是一如当年。”
　　苏成章看见她宛如活死人般的表情，有些慌乱，声音蓦地拔高，追问到：“你什么意思？”
　　远去的年岁化作锋利的画面在脑子里飒沓而过，苏成章怔怔地陷入回忆，陈巧纤冷眼看着他，自顾自的说：“从前的事我不管，也不会追究。但忴儿的事，若不是你当初拉不下面子，她又怎会是如今的模样！苏成章！你可曾想过，忴儿她无依无靠如何生活到现在！”
　　陈巧纤的声声质骂苏成章像没听到一样，整个人透出一种疯态的悲殇，魔怔地连连低问：“那件事你知道为什么对不对……那件事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
　　咦，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和爹失心疯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苏珏用手肘撞了撞李昔，低声问：“这怎么回事啊？你都跟我娘说了什么？”
　　“这是他们的事，即使逃避了那么多年也总会有个了结的。”
　　外头的阳光透过纱窗溢进屋内，横在李昔、苏珏和苏家夫妇之间，才短短几步的距离，苏家夫妇彷若虚无在岁月的往昔里，而他们站在步步艰险的今朝。
　　李昔心里很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注定会扯进很多人，但是……果然，是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件事”上一次被翻出来是什么时候，苏珏已经不记得了，但他知道每一次只要提到爹的挚友，也就是离园和书房的主人，对，就是主人，这是娘从小就警告过他和苏忴的事，那么家里的气氛就会极其糟糕。
　　这件事就像一个禁忌，苏珏曾私下查过，无论用什么办法最后都无果而终。苏珏的一位朋友，路子还算广，不知用什么办法查到了些头绪，也仅仅只是头绪，几个月后捎了封书信给苏珏，说是他要查的那件事牵涉太大，让他停手。能让官、商、江湖三缄其口的事，定然不善，这事儿还牵扯着苏家的利益，苏珏当然不会去做什么大义灭亲的蠢事。
　　陈巧纤是爱着苏成章的，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一个对义兄至死不渝的人。即使这份爱意几乎被岁月的磨洗夷为平地，可陈巧纤还是舍不得这个男人被往昔折磨的一派消弥。
　　陈巧纤只好妥协，放低了语气：“成章，忴儿这些年过的真的很苦，以前的事我不怨你，这次忴儿回来，只求你对她好些。”
　　目光下视，那本仍显得狼狈的书与周遭极其不称的躺在那里，苏成章默默拿起来。刚才砸的狠了，有些灰尘已经除不去了，书页的褶皱相较之前平复了许多，些许页卷还带着残缺。这也是本《清心咒》，不过自然不是苏珏进来时看到的那本，这本是苏成章自己抄写的，因此才舍得用来砸人。
　　清心咒，手指来回抚过这三个字，苏成章哑笑，从前那个人就喜欢说他脾气暴躁，所以送他的书里，《清心咒》才会占了一半吧。
　　“我探过忴儿的口风，她与那男子还未成过婚，日后孩子生下来岂不是无名无份。”苏成章说完故意顿了顿，陈巧纤果然皱着眉，一脸担忧，“我自有办法让那男子与她成婚，只要你告诉我，当初”苏成章暗暗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泛上来的酸楚才把话说完，“他为何要离开。”
　　陈巧纤皱着的眉一下子就松开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成章，嘴里溢出一连串苍凉的失笑声，“苏成章，你何苦用这件事来威胁我。你可知这些年我为了守住一个你随时仔细想想就可以知道的秘密，守的有多苦！那几年，我看着你为这件事疯、为这件事闹，你可知我是怎样的心如刀绞！”
　　“我只是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罢了。”是的，苏成章只是不敢亲自去揭心上的这块疤，不敢相信当初的义薄云天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眼前的气氛越来越诡异，苏珏的眼皮狠狠一跳，心里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娘”苏珏试探的喊了一声。
　　“珏儿，这是我和你爹的事。”声音里透着少见的果决，陈巧纤背对着苏珏，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切莫忘了今天答应我的事。”
　　苏成章晗首，用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剜掉心上的一个肉疤，于自己有利无弊。
　　得了苏成章的允诺，陈巧纤转身就走，毫不理睬想要喊住自己的李昔。她知道自己被李昔利用了，但这是因为关系到苏忴。
　　李昔讪讪的收回手，确实没什么道歉的必要，若非当初他们种下的这个因，那今日也不会被他所用，事情弄成这样，或许是天意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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