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娇

　　“……咱们家家大业大，外头人谁不眼红？平洲的百姓都在传，莫说是沈家的金库，就连沈园的地上，走几步就能捡到黄金——爹，你听听，这种莫须有的谎话都能传出来，可想而知，多少人眼馋咱们的家当！如今您已是江南首富，每天躺着都能捞钱，可赚钱容易，守住难，万一哪天有土匪强盗惦记上了沈园，如何是好？”

　　沈老爷平生最爱之物，非钱财莫属，听沈如玉一番话，心有戚戚焉，暗自感叹，都说知子莫若父，到他这里，却是知父莫若女，家中果然只有玉儿能懂他的心。

　　近年来，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他脑子里想的最多的，已经不是怎么敛财，而是该怎么守住他的家当，杜绝那些可能发生的天灾人祸。

　　沈如玉的话，当真说到他心窝子里去了。

　　沈老爷赞许地看着女儿，颔首道：“玉儿所言极是。不瞒你说，近来我也在想，沈园光有两个护院队轮值，不足以保我家宅平安，还得另外请几名武艺高强之人——”

　　“爹！”沈如玉打断他，劝道：“这法子不行。那些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士，真请了他们，也许就是引狼入室，从此之后不仅得防外贼，还得防家贼！再说了，这么明着招人，只怕外面的人乱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在招兵买马，图谋不轨呢！”

　　沈老爷心头一跳，拧眉道：“这还不至于……”

　　沈如玉原本就是故意危言耸听，因此也没继续理论，只道：“爹爹若信得过女儿，就让我办这件事，由李叔从旁协助，这样可好？”

　　沈老爷笑了起来，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好！玉儿说了算。”

　　*

　　马车出了城门，往白云寺而去。

　　路不平坦，车里难免颠簸，沈如玉体质弱，一会儿喊头晕，一会儿又说脑袋涨疼，全身骨头都快震碎了，车夫只好慢下速度，折腾了一路，到白云寺山下，已经过了午时。等到换小轿子上山，又过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白云寺就在眼前，却见门口的两个小和尚正在打瞌睡。

　　若是不算后山的空地，白云寺占地不大，多少年了，还是那几间破旧的房子，墙上的油漆剥落了，也不晓得刷一刷，看起来实在寒酸。
　　江南的许许多多寺庙中，白云寺原是排不上号的，只是那普善老秃驴有点本事，沈老爷对他又信赖有加，这才打出了名声。

　　锦儿看着简陋的寺庙门口，皱了皱鼻子，小声咕哝：“老爷每年捐那么多香油钱，这一年一年积攒下来，数目惊人——老和尚只请了一尊金佛，都不肯花钱整修房子，就算还想种果树林子，也用不了这许多，剩下的难不成进了他口袋里？”

　　沈如玉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虚弱：“剩下的，老和尚都拿去接济穷人了。别的和尚下山化缘，老和尚下山散财。”
　　锦儿惊讶道：“真的假的？他倒是有劫富济贫的心肠——”话已经出口，才想起来，老和尚打劫的，好像……正是沈家。
　　沈如玉瞧出她心中所想，笑了笑，道：“自然是真的。若非知道他没什么坏心，上回我可没那么容易饶他。”

　　五儿上前唤醒两名小师父。

　　左边的小沙弥揉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懵，好久才看清了面前的这群人，张开嘴：“哎呀不好！又、又是你！师兄，师兄——”他使劲推着身边更年长的和尚：“女恶霸又来了！”
　　五儿挑眉，两手轻轻松松地抱起小沙弥，语气饱含威胁：“你骂谁恶霸？”
　　小沙弥两条腿在空中乱踢，叫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沈如玉道：“五儿，你放他下来。”顿了顿，又对那满脸戒备的小沙弥道：“你进去告诉你师父，沈施主来了。”
　　小沙弥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跑，嘴里喊的却是：“师父！胖财神爷爷的恶霸女儿来了！”
　　他的师兄此时也清醒了，对着沈如玉等人，连声道歉，追着那小和尚进去了。

　　沈如玉回头看了看，皱眉道：“……怎么还没追上来？”

　　出城路上，阿南原本坐在车夫身边，后来沈如玉身子不舒服，又固执的不肯回去，他便独自回沈园取药。
　　那瓶清心丸的药方是辞官归乡的老太医开的，对沈如玉的病症很有效果，这次出门忘记带在身上，他回去取，其余人先走。
　　方才，沈如玉一行人在山下茶铺歇了一会，才动身上山。
　　照理说，他也该跟上来了。

　　普善大师见了沈如玉，又是害怕，又是无奈，早已痊愈的伤口隐隐作痛，眼皮跳了几下，一边请沈如玉进去，一边强笑道：“沈施主……好久不见。”
　　沈如玉笑眯眯道：“也没那么久。”
　　普善大师觉得他的骨头更疼了。
　　他咳嗽了声，问道：“不知沈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沈如玉眯起眼，慢慢道：“很重要的事——大师，我想问你借个人。”
　　普善大师一怔，下意识开口：“谁？”
　　沈如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要借一名武僧，你有没有什么武功高强的徒子徒孙，可以介绍给我？”
　　普善大师更觉奇怪，疑惑道：“这……沈施主为何想请武僧？”
　　沈如玉答道：“想请他传授我家家仆武艺。”
　　普善大师仍是莫名其妙：“为何？”
　　沈如玉理所当然道：“看家呀，还能为什么？”
　　普善大师：……

　　沈如玉见他神色为难，挑了下眉，侧眸唤道：“锦儿。”

　　锦儿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叠银票，数了几张给普善大师：“大师，这是我家姑娘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普善大师瞥了眼银票面额，不禁两眼放光，急忙低头掩饰，清清喉咙，道：“老衲可以想想办法——”
　　沈如玉轻笑了声，又看了看锦儿。

　　锦儿另外抽出几张银票，放在普善大师手里，笑道：“大师，刚才有个小和尚，开口就冲我家姑娘叫恶霸，我看他的小身板十分瘦弱，许是寺里的伙食不佳，后山的果园弄好后，再开垦一块地当菜园罢！有菜有果子，再没有和尚过的比你舒适啦！”

　　普善大师汗颜，接下银票：“阿弥陀佛，多谢沈施主慷慨解……”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他的目光越过沈如玉，直愣愣地盯着另一个方向，眼神几度变换，脸色惊疑不定，起初的震惊过后，疾步走了过去，对着那名青衣少年俯身一拜：“公子……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他身后，锦儿噗嗤笑了出来，拍手笑道：“老和尚，你想银子想疯啦？见人就叫公子，那是我家的仆人！”

　　普善大师神情更为惊骇，眼神锁在少年俊秀出尘的容颜上，半天没移开。

　　阿南不耐烦搭理这古怪的老和尚，走到沈如玉身边，解下水壶，道：“先吃药。”

　　沈如玉听话地服下清心丸，掏出带着淡淡花香的绣帕，替他揩拭额角鬓边的汗，见他原本苍白的容颜晒的有些红，心疼不已：“怎不打伞上来呢？我不是给了你一把伞吗？”
　　阿南道：“没那么热。”
　　沈如玉正色道：“不是热不热的问题，我是怕你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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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南眼神一暗，转身便走。

　　沈如玉拉住他的手腕：“阿南，我们去后山玩呀，老和尚的果园还没种好，但是我带了果子……你别走，你又生什么气？我怕你晒黑，不还是为你好么？”
　　阿南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倘若有一天我的脸皮晒黑了，或者脸上割了十几条刀疤，又或者烫坏了半张脸——姑娘的这条帕子，就要替别人擦脸了。”
　　沈如玉脸红了红，瞪他一眼：“我何曾有这个意思？”
　　阿南冷冷道：“有没有，只有你心里清楚。”

　　他说完又要走，这回却不是沈如玉拦住他，而是普善大师挡住了门前的路：“请公子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南皱眉：“我与你有什么可说？”

　　沈如玉抿唇，拉了下他的袖子，委委屈屈说道：“你就随他去罢，我们在后山等你。老和尚会算命，还会看相，你叫他替你看一看，可是命里缺了什么，怎的别扭成这样子，好好的，偏要咒自己毁容破相。”

　　普善大师望着沈如玉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向阿南，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请问公子姓名？”
　　阿南面无表情，清清淡淡看了他一眼：“阿南，没有姓。”
　　普善大师点了点头，半晌，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公子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阿南眉心拢起，淡淡道：“你有话直说。”
　　普善大师咳嗽了声，沉默片刻，直接问道：“公子可想过离开平洲，闯出一番事业？”

　　阿南看着他，许久没说话，突然轻挑眉梢，低笑了声：“是想到别处，当个土财主——这你也能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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