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潇湘

　　【19】

　　没过多久她便到了雁南坊之中，在那里，白日里就觉得满是阴森的气息，到了晚上，皎洁的月光照在青石板上，那暗红色的血渍却不曾被这皎洁的月光所洗濯，依旧是显得杀戮十足。

　　“淳澜，你来了。”这一次，来的不再是那个黑衣人，而是凤青冥。只有凤青冥叫他们从来都不是孤影，而是真真切切的名字。

　　淳澜惊异地看向了他，他此时正懒懒地支起一只手撑着头，躺在屋顶上，月光之下的凤青冥，穿着一身天水青的衣服，他青丝如瀑，随意的散落在了肩头。淳澜惊异的不仅是他在这里，与此同时她也被凤青冥的模样给震撼到。他的身上已经收敛掉了杀手的暴戾，只剩下了慵懒以及恬淡，这哪里是当时那个一句话就夺人生死的凤青冥啊……

　　“坊主……”淳澜看了她好久，才跪了下来，在这之前，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嗯。”屋顶之上的凤青冥懒懒地应了一声，之后他抬了抬手，示意淳澜也随着他到屋顶上来，见淳澜惶恐，他只是笑了笑说到，“不妨事的，上来吧。”

　　淳澜见他这么说，便也没有再推辞，只是翻身一跃就到了屋顶之上，此时她里凤青冥更近了一些，恰好对上了他的凤眼。凤青冥长的虽然很好看，但是平时的他满脸都是暴戾，让所有的人都不敢与他对视，所以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凤青冥其实真的很好看，这好看，说来倒也是没有来由的，只觉得他的这张脸，真是尽显妖气，只是宁静下来的时候真的是很美。

　　“看够了吗？”凤青冥的眼睛一闭，隔开了与淳澜之间交汇的目光恍惚之间，淳澜明白了为什么苏木槿曾经会喜欢上这个人……这因为，他安静的时候真的让人移不开眼。

　　“淳澜，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坊主让我杀了苏木槿。”淳澜移开了目光后他才重新睁开了眼睛，这次换做他仔细打量着这个雁南坊培养出的杀手。他只是觉得，雁南坊最近真是越来越失败了，竟然现在还要杀手质疑自己的任务的，不过她……质疑的真是好……从前，敢这么做的，恐怕也只有木槿了吧？

　　“劝你，不要掺和苏木槿的事情。她若死了，我便要把你千刀万剐。”他眯起了眼睛，轻轻地扫了淳澜一眼，一时之间，淳澜只觉得他在威胁自己，而且她感受到了他的杀气，她下意识地打算抽刀，可是在凤青冥再度扫向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是多不合规矩。

　　她看了看凤青冥那张宁静的脸，刚才的戾气在转眼之间又被收的好好的了，只是懒懒地看向星空，眼神涣散迷离。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凤青冥的话，看来，这命令真的不是他下的。也难怪，会开出那么诱人的条件。淳澜的心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失落，那么这样说的话，她和洛雨瞳就不会再有机会获得自由了吧？看着那家伙还好好的，还让苏木槿担心了那么久，她的心里就不是很舒服，她所能做的只是刺激刺激他：“苏木槿，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她只是不想再面对我和墨池而已。”凤青冥收回了涣散的目光，转而凝视淳澜，他的目光，好似两把削铁如泥的利剑，随随便便就可以打破淳澜所有的伪装，之后他看到淳澜的慌乱之后才只是轻轻一笑，“真是，雁南坊培养你们的都是废物吧？现在连撒谎都不会了，淳澜，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杀手，也不知道我苦心教导你们的你们都忘了吗？”

　　“你只教过苏木槿，没有教过我。”淳澜等到他说完之后才开口，因为她知道如果打断凤青冥的话，说不定他就会起了杀心，她也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一定要跟凤青冥对着干，而她现在做的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淳澜啊淳澜，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你也算难得保持着一颗初心了吧？真是个天真的杀手。”凤青冥听到淳澜的话之后就立马笑了起来，真是难得，当初他若不是看到洛雨瞳，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留下淳澜，留下之后本来想着她应该没过多久也会被杀的，可是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太好，好到了上天都有意眷顾，还是因为洛雨瞳总是有意无意地暗中助她，才让她能够活到现在呢。“好了，从现在起，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跟我雁南坊毫无半分关系，我只当你死了。”

　　“那雨瞳呢？”淳澜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放走她，可是她走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和洛雨瞳从来都是患难与共，此番定也是不会丢下她的。

　　“她，会嫁给我的，你不用担心她，她说不定早就抛弃了你呢。”他对着淳澜笑了笑，眼里充满了对于她的不屑，“淳澜，你真是我见过最天真的杀手，世上你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

　　淳澜听完了他的话之后，转身离开了雁南坊，来到东市之中，此时黎明破晓，正赶上了最热闹的早市，东街的早市一向是最为热闹，叫卖的叫卖，讲价的讲价，在人挤人之下，只有淳澜的周围没有什么人，她只是定格在了人群之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很是没个主意，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从前还有个雁南坊，那里她跟洛雨瞳相依为命，后来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也算不上无处可去……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洛雨瞳啊洛雨瞳，为什么，从头到尾，我一直以为着我们可以就这样一直互相陪伴，度过生活中最难度过的时光，可是，为什么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他，难怪你那天说不可能的……原来你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后路了不是吗？

　　淳澜的心里越想越难受，她只是觉得凤青冥说的没错，她真是这世界上最天真的杀手，总是天真地以为事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到头来其实谁都没有对她付出过真心。

　　“淳澜姑娘，可愿随我回潇湘阁”之间那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出现了一位长相清逸的公子，远远地看过去好似有着谪仙版的风采，他就是临风。原来这就是三年前，那时候，临风将淳澜带回了潇湘阁。

　　淳澜对上了临风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对着那个地方心生向往，因为她也不知道她该去哪里，也没有哪一个地方是对她而言可以容身的，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到，“那里是个什么地方？”

　　“那里，可以容得下你。”临风认真地说到，他的认真对于淳澜很有说服力，淳澜的眼神由刚开始看着他的迷茫，到了后来有着些许的希望。

　　“那，我要为你做些什么”她不相信会有人愿意无缘无故的去收留她，这么多年来，她只相信那些肯接受她的，肯定在他们的心里也都是别有目的的。

　　临风对着淳澜温柔地笑了笑，他用着最平和的语气跟淳澜说到：“你只要平日里有空陪我的小姑娘玩玩就好了，她应该快要醒来了，只有她一个，我怕她无聊。还有如果你方便，顺便跳跳舞也好。”

　　【20】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因为临风眼底的爱意，以及他提到了小姑娘的时候那温柔的神情让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本已入戏，可是现在我更想质问一下我身边那个不知好歹地牵着我的手的人。

　　“那个小姑娘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感觉你好像很喜欢她”我顾不得多想，一时之间竟然被从前的他气给炸了，真是罪过罪过。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特别没有修养，就像，就像……我的目光飘忽，最后落在了一个跟小贩吵的不可开交的大妈身上，不禁抬手扶了扶额，真是像极了……

　　临风面对着我的质问倒也是不恼，他若是恼了，那也不会显得我很是失态，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好像故意表现的特别的有分寸……这样一比，我跟他一比就是相形见绌了……也是难为他了，他的心里肯定又是在忍着笑，想要整我的……他拨开了我扶额的手，让我迫不得已地跟他对视，我的目光躲闪，就是不随了他的意愿，他越是如此，我避开的就越快。

　　直到他放弃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吻上了我的额头，只是轻轻一下，少顷，当我回过神开的时候，我的眼前已经只有他了，这时他才满意地开口：“你在我身边这么久，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边除了你和淳澜还有别的人吗？我的小姑娘，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我……我……肯定是你被你这么一折腾才变得这么傻的。”我的心中又是喜悦，又是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的好。

　　只见他的衣袖一挥，这里已经变成了那天的屋顶之上，身边的烟火盛开的正盛，一朵接着一朵，让人目不暇接，更不会让人觉得烟花短暂，看到的只是眼前的绚丽。

　　没有等我缓过神来，临风又是继续对着我说到：“我原来只是受人之托，保护着你，可是现在我放弃了。就像当时，我以前有淳澜陪着你，你就愿意一直待在这里……我曾经想过从来不参与你的生活，对于我们而言会不会更好呢？可我其实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

　　“我不想再这样保护着你，在那时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我一直都想顺着你的心意来，可是，现在我再也不想这么做了。浅浅，我们在一起好吗？就算那个拖我照顾你的人要我把你还给他，我也不会放手……大概这就是你当初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看来，我从来我都没有想要放下过。”

　　“我……”我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长久以来的执念，向往，欣喜，难过，化作了泪水，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一切，是真的吗？这真的不是只是韶华之境给我带来的幻境吗？我……真的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别走好不好，从今往后陪着我。”临风见我迟疑，便将我揽入了怀中，当我的周围都散发着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的时候，我才觉得这是真实的。

　　我眼中的泪水不住滑落，一滴一滴地都滴在了他的白衣裳上，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责怪，若不是他那么对我，我根本不会觉得希望渺茫，我现在也不至于那么欣喜，那么的失态：“好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两年的高高在上，让我以为，你这样的人喜欢的都是那些比我好了百倍千倍的姑娘……”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呢？如果当初，我早点察觉，或许，我们之间本就不该蹉跎了那么多岁月……”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抱着我的力度却是越来越大，我留恋着他的气息，抬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很久之后，我们才放开了彼此，可是，我们的心中都有着所爱。我抬着头，对着他调皮的眨了眨眼，“可是，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21】

　　我眼中的白衣身影始终不曾离开，我们的手也是紧紧相握，当初还怕若是点明了没法让彼此靠的更近，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有的话不说，那也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随着他，我们来到了潇湘阁，那个，我熟悉的地方，看着淳澜在哪里跳着舞，她的伤大抵是无碍了，至少跳跳舞还是不妨事的。她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淳澜，她的舞却不似我两次见到的那么惊艳，只是些繁复的技巧，可能是因为没有他在，所以她始终是心不在焉。

　　一连好几天，淳澜的生活都是一样的，跳跳舞，喝喝茶，闲着的时候发发呆……过得倒是很是惬意，她也是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的心里想到，其实这样也是不错的，至少，她看不到那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太想她。

　　直到有一天午后，因为天气已经没有了那么的炎热，天上的云大多还是把太阳给遮掩住了，这样的天气刚好适合出去散散心，于是乎淳澜便随着心意出了潇湘阁，准备去潇湘闲逛。

　　她今天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裙角的纹饰是近来潇湘最新的款式，穿在她的身上显得明快活泼，近日以来，淳澜的日子过得虽然平淡但也是很充实，让她增色不少。

　　不料，在她刚出门的时候，就与那个墨衣身影撞了个满怀，淳澜伸手揉了揉额头，心里很是气，哪里来了个这么不长眼的家伙，也不知道避让。还未回过神，淳澜便被那位墨衣公子给紧紧地抱住了，她抬头才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他，是墨池。

　　“我找了你很久，阿澜，为什么要离开？就算你是杀手，我还是照样装作不知道不是吗？难道你要说你杀了木槿之后，你迫不得已要逃走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是留了她一命……”这样的淳澜卸下了当初的伪装，看的墨池一怔，他仍旧是在淳澜反应之前抱住了她。墨池抱着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言语之中，相比于对淳澜不辞而别的责备，更多的是一种心痛。淳澜想解释着什么，可是所有她原来想到的说辞都被墨池说了个遍，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看着怀里的淳澜没有任何的反应，墨池又是自顾自地开口说到，他看来还是不知道淳澜心里的真实想法，以为她只是觉得他不会留下他，“还是，你认为我没有办法保住你”

　　淳澜摇了摇头，她伸出双手，想要推开墨池，却发现自己怎么推都推不开，不知是墨池故意的还是她受伤之后手上的力度又小了很多。她只是闷哼了一声，装作手上的伤被触及，墨池就放开了手，紧接着她一个翻身就越到了潇湘阁的楼顶之上。正所谓关心则乱，当墨池发现自己中计之后想要再追上去已经是很难的了，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何必一直执着着她呢？你的身边又不止她一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临风出现在了墨池的身边，他看了看哭笑着的墨池，只是缓缓开口问到。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劝他放弃。

　　墨池望着淳澜消失的地方摇了摇头，他所坚持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轻易可以改变，他当初从那时候承诺了她的那一刻开始，就早就决定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要一直护着她，旁人又怎么能明白呢？

　　“她跟着我以后就不会常常受伤了。”墨池，想了想，最终只是想出来了这么一个理由，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

　　临风摇了摇头，对于他的解释很是不满意，他所坚持的根本不仅仅是如此，只是让她们之间开口也是很难的，“当初，从你任由她受伤的时候，或许你就早就不可能让她完全信你了。”

　　临风回到了阁中，只留下了在原地发呆的墨池，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当初接住了她，再对她好一点，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呢？

　　他一路走了回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云好似泼墨一般将整个潇湘笼罩，路上本来有着很多的行人，可是当他们看到天色渐渐暗了下了的时候他们便纷纷而散。直到后来，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路上，人越来越少，但是他还是没有快点走的意思。他的心里只是后悔着为什么当初没有对她真诚一点，要是这样的话，现在会不会有所不一样呢？

　　没过多久，雨便不出所料地下了下来，街头出现的二三行人，他们也都纷纷撑起了纸伞，挑开雨帘，水珠沿着伞面汇集成水流，从伞尖滑落到了已经积满了薄薄的水的青石砖上，一滴一滴，在水洼之上建起了小水花，连同铺天盖地的雨，一般溅起。

　　那身墨衣，早就在雨里被淋湿。可是他依旧浑然不觉，只知道一味地在雨里前行，他的心里想着的只是淳澜，她的一颦一笑，以及她那日里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喊出的阿池，以及她的舞姿……久久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雨依旧还在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到了他的府上，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向那个自己早已经住了很多年的地方，最后所有的情感都随着嘴角的扬起雨滴的划落渐渐消散。

　　此时他的头顶上撑了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为他遮住了多半的雨水，一片藕荷色的衣角让他恍然之间回过神来，她，回来了。

　　墨池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了为他撑着伞的淳澜，淳澜的眼中笑意盈盈，也不知道是因为见了墨池开心，还是看到墨池变为这副模样而幸灾乐祸着。

　　只见淳澜扬起了头，对着墨池笑了笑，她的心里各种情感交织着，当她看到墨池很是开心的时候，她的心里就特别难受，大概，她就是见不得墨池开心，于是她不得不开口解释到：“我可不是回来看你的，阁主说了，如果我就这么丢下雁南坊，那么整个雁南坊一夕之间就会被奸人所夺，虽然雁南坊从来干的都是收钱杀人的事情，但是我们也还是有原则的。如果雁南坊被颠覆，那么也不知道会有着多大的麻烦，木槿也会有事。况且，木槿说她想我了。”

　　“假的。这不像那个女人说的话。”墨池看向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着这一切的淳澜，恍惚之间他觉得淳澜着模样，真的好像是被苏木槿卖了还帮苏木槿数钱。他轻轻一咳，“那女人，心眼颇深，她说她想你的时候，一般在想着怎么算计你。”

　　“可我就乐意被她算计!”淳澜看向墨池那副想笑又不能笑的嘴脸，心中想到，我何尝又不是在算计你呢？为了雁南坊，为了雨瞳……临风说过，为了他们她应该要回来……

　　墨池看向淳澜那副被她气的想说话顶回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便觉得淳澜其实也是蛮有意思的，至少比天天算计她的苏木槿来的要强很多，他笑了笑，“好了好了，从今往后，她若算进你，那么我就帮你把她算计回来。”

　　“喂，你在雨里走了多久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很久，你看我的鞋都湿了。”淳澜想避开他说的话便新找了个话题，她觉得承诺，对于他们两个都太过虚渺了，如果他不是墨池她不是雁南坊的杀手，或许今天的结局会是不一样的。但雁南坊毕竟也是在她最困苦的时候收留了她，所以她做不到看着雁南坊倾覆不管不顾。

　　“下次，别在外面等我了。”墨池将淳澜打横抱起，走向了府中，这是他第二次抱她，此时她撑着伞，他抱着他，两人在雨中慢慢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破坏这难得的静谧。

　　“好。”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淳澜才轻轻地说了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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