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有疾

　　容安居的北房里一灯如豆，屋里活脱脱是个暗房，赵安歌和沈延两人盘膝坐在榻上，一左一右，一个吃核桃，一个剥核桃。
　　沈延把手里的核桃皮扔在一边的碗里，看眼旁边把璎珞打成死结的赵安歌，道：“你猜我要从大理寺狱里把谁弄出来？”

　　赵安歌闻言抬起头，十分感慨地看了他一眼，譬如看一个缺心眼，“豫南王的直系救不出来，旁系救了也没多大用。父皇为博身后名，不会下旨诛杀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所以大理寺至多将这孩子判个流刑，发配苦寒之地去受罪。孩子是邵宣平的，孩子娘大约是保不住——你只能救这个小娃娃。”

　　沈延搓搓脸皮，“赵大脑袋，我觉得你可以做个狗头军师。”
　　“沈承裕，以你这个讲话的水准，竟然没在西北大营让人给欺负成个球，”赵安歌遗憾地叹了声，“看来还是得益于爹的庇护。”

　　“呸，谁敢欺负我？”沈延把气撒在核桃上，可怜的核桃在锤子下四分五裂，“好男儿都是战场上见真章，谁像都察院那帮碎嘴，专逞口舌之勇？”

　　赵安歌把解不开的璎珞放下来，隐有几分忧虑，“宋子檀大约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纵然他心里揣着明镜，但也不会干这种利人损己的傻事。”

　　“这我也知道，宋氏大山啊，大山。”沈延舒了口气，仰面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烛火映在他的眼中，不住地闪烁，“要是不能把这孩子保下来，将来等我死的时候拿什么脸去见宣平。”

　　赵安歌没安慰他，反道：“尽人事，听天命——这话是说给咬不紧牙的人听得，回头目的没达成，仰天说一声天命难违，把锅甩给头顶的天，有什么用。”
　　沈延挑眉，“没想到你还有这见解。听着虽讨厌，但是这道理。”

　　“中秋宫宴在即，届时朝中重臣和亲眷皆要入宫，大理寺管事的多半不在，是个动手的时机，”赵安歌道，“你意下如何？”
　　沈延撑起头，嘿嘿一笑，“不谋而合。”

　　然而这世上总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算无遗策，多少都会有些小纰漏嵌在表面的完美之下。
　　两日后，宫宴如期而至。
　　纵然大梁朝廷暗潮涌动，但夜幕上的一轮圆月仍投射出一派太平景象。早在外开府建牙的王孙们，中流砥柱的重臣们，个个面上端出和蔼，陆续踏进了金华门。

　　赵安歌和沈延这日因瑞王请奏而获特许早进宫了一个时辰，到含寿宫与贤妃叙话。
　　贤妃几月未见赵安歌，只觉得丫头的两颊都似比出宫时薄了几分，做娘的难免多想，可又不能在沈延面前有所不满，便让宫里嬷嬷搬出了小半含寿宫的存货，包上要给赵安歌带回侯府。

　　赵安歌扫过那一摊大包小包，“母亲，这些都是三哥特地从西北带回来给您滋补身体的，孩儿还年轻呢，哪用得着它们。”
　　贤妃打量她一眼，皱眉道：“回去叫秋彤收拾好，按顿吃着，你得补补身子骨，自小就弱得很。”
　　赵安歌摸摸鼻子，“我哪里弱了，昭阳殿前面那只水缸我都能扛得起。”

　　沈延转头看她，又转回来，想埋汰她却没敢——这人从前在含寿宫是成天举水缸练体格？难怪看着像个胸口碎大石的壮汉。

　　贤妃责怪地看她一眼，却没训斥。
　　沈延坐在一边思绪乱跑，纳闷这样温婉的贤妃为何会被皇帝不待见。照他看来，贤妃娘娘应该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跟他听说的那些宫里娘娘不大一样，且说句大不敬的看法，贤妃娘娘容貌可比普通妇人强上数倍，眉眼间藏着清雅气度，不是俗人。

　　贤妃道：“你三哥说既已出了宫，嘱咐你往后得空便到他府上去坐坐，你嫂嫂靳岚一人守着偌大的王府，也是成日寂寞。”
　　“晓得……晓得，三哥岁数越大越成老妈子，什么都爱操心。”赵安歌话音一转，道，“母亲看着清瘦了些，可还是夜里不能安眠？”
　　贤妃轻轻一笑，“老毛病了，不用惦记。”

　　“娘娘也有失眠的毛病？”沈延道，“从前臣的母亲失眠，西北有一老神医开了张方子，喝了一年左右，的确有效。改日臣差人将方子拿去太医院，请段太医过目，倘若合用，娘娘不妨试一试。”

　　贤妃垂目道：“这毛病许多年了，要当真能医治，那是甚好。”
　　赵安歌偏头看看沈延，嘴角一翘，却没说话。

　　一个宫娥自昭阳殿外跨进门来，轻柔道：“娘娘，该入席了。”
　　“知道了，”贤妃点头，“平乐，咱们一同去吧。”

　　中秋宫宴设在云岚台，四方宽敞的一个大殿，雕花宫灯齐整地坠在描金彩绘的挑高屋顶，殿中摆着数十张桌案，桌上一侧是时令果子与瓜子花生，另一侧码着细嘴酒壶和精巧的瓷杯，宫娥太监雕像似的静立在侧。

　　进了云岚台，贤妃与赵安歌和沈延便按位份分别落座，赵安歌一坐下，就瞥见了旁边的东阳公主赵珮瑜。
　　赵珮瑜嫌恶地蹙起眉，别开了眼。

　　赵安歌捻了个花生米放进嘴里，也懒得看赵珮瑜。

　　沈延偷偷跟她咬耳朵，“你和旁边这位……有过节？”
　　“岂止是过节，她大概恨不得我被花生噎死。”赵安歌没刻意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都传进了赵珮瑜耳朵里。

　　赵珮瑜目光扫过沈延，落在赵安歌面上，“我说平乐妹妹，你这出嫁以后似乎也没见什么长进，还是这样不知规矩，见着姐姐不行礼便罢了，怎的还胡说八道呢？”
　　赵安歌大大咧咧站起来，两手一搭，揖礼，“哦，东阳姐姐有礼。”

　　“妹妹这礼还真是随意。”赵珮瑜娇声嗔道，她生得一身媚骨，眉眼艳丽无方，赵安歌总觉得她这相貌生在深宫可惜了，要在江湖上，说不准能捞得个“第一美人”的称号。

　　“平乐姐姐？”未等赵安歌发话，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横插过来，紧接着就看一张天真烂漫的小脸挤过来，“干什么坐在这黑黢黢的地方，与丹阳到那边去坐可好？”

　　说话人是宫里的活宝丹阳公主赵子佩，如今才过十二，却极讨皇上喜爱，就连盛宠一身的东阳公主偶尔都要谦让一二。
　　“来，给你嗑瓜子。”赵安歌抓了把瓜子塞到赵子佩手里，“这位置都是排好的，哪能随着高兴想去哪便去哪？”

　　赵珮瑜在旁边笑了声，“丹阳啊，你只问平乐姐姐，怎不问问你东阳姐姐？”
　　“成日都能瞧见东阳姐姐，方才进门时还打过招呼，”赵子佩眨着一双大眼，“姐姐忘了不成？”
　　赵珮瑜干笑，干脆抓了个苹果递给她，“瓜子堵不上你的伶牙俐齿，这个总可以了？”

　　赵子佩却没接，把苹果推回去，“母亲嘱咐不可乱吃，肚子里塞满了待会儿又要不吃饭。”她转过脸，笑嘻嘻对赵安歌道，“既然姐姐不肯与丹阳同去，那丹阳就先行去找母亲了。”
　　赵安歌捏捏她的小圆脸，“去吧。”

　　赵子佩绕过赵珮瑜走远，趁着赵珮瑜不注意，转过头飞给她一个大白眼，正落在沈延眼里。沈延胳膊肘碰碰赵安歌，在她耳边道：“你们姊妹的感情还真是有趣。”

　　赵安歌觑他一眼，“是以侯府的姊妹们才叫我有种‘宾至如归’之感。”

　　沈延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闷头磕瓜子。旁边赵珮瑜见状，便道：“听说驸马在大理寺任职？”
　　沈延拱手，“是。”

　　“那驸马与宋大人便是同僚了？”赵珮瑜话里带着少女的羞涩，面上微不可察地一红，沈延一怔后登时了然，悄悄瞅眼旁边的“夫人”，心说原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赵安歌暗自哼了声，看看旁边的直脑子，暗道他敢情是不知道先前东阳上蹿下跳要嫁给他的旧事。

　　浑然不觉的沈小侯爷客套地颔首，“是。”

　　赵珮瑜没想到传言里潇洒倜傥的沈承裕竟惜字如金，碍于旁边戳着的赵安歌，她也不便多叙话，只得垂目还礼，转回头看着自个儿桌上的杯盘酒壶去了。

　　赵安歌拽了下沈延的袖子，悄声问道：“照你看，我这姐姐可是个美人？”
　　沈延打量她一眼，“反正比你美——啊，做什么掐我。”
　　赵安歌不动如山，“答错了，重说。”
　　沈延臭脾气冒出来，眼前晃来晃去都宋西川那张“小白脸”，便硬邦邦道：“不说。”

　　赵安歌正要捋捋他这不拐弯的脑袋，却听前面大太监发了话，要开宴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