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

　　到了第二天，谢重寻还是没有醒来。

　　天亮后，山雪去门前叫了个侍卫，让他把石臾找来。

　　不过片刻，石臾匆匆赶来，大约是有很多事要忙，他似乎整夜未睡，瞌睡很重，头上露着两只鹿角，将帽子都顶起来了却还未发现。

　　石臾在山雪面前低着头，那帽子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山雪弯下腰，将帽子捡起来，递给石臾。

　　石臾接过帽子，连忙道：“不敢劳烦公子。”

　　山雪不明白这样的举手之劳怎么也被称为麻烦，但他没有多问，偏头看着谢重寻，轻声问道：“鹿厌山真的没有能看病的人吗？”

　　石臾恳切道：“您有所不知，鹿厌山虽然地广，但其实没什么魔，人就更少了，确实没见过修炼医道的人。”

　　山雪点了下头，又问：“那周围也没有吗？魔界这么大，还有其余十二位魔王，他们也都没有医官吗？”

　　石臾很高大，在山雪面前说话却要低着头，显得很恭敬：“您有所不知……”

　　山雪打断他的话，站起身道：“我知道，主人砍断过从前的魔王的脑袋，但不能找一找吗？”

　　石臾只好答应下这个苦差事。

　　他认定山雪很不讲理。总管曾和他说过，一周山雪是一把沉默寡言的钝刀，什么也不需要，很好侍候，换句话说，也就是很好糊弄。可就目前来看，并不是这样的。

　　山雪不认为自己提出了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刀碎了要找炼器师，人病了要寻医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石臾转身要退下前，又被山雪叫住了。

　　山雪仰着头，看到雪花从窗棂的缝隙间飘进来，堆成一团，没有融化，也不会融化。

　　是不是因为太冷了。

　　山雪开始将谢重寻没有醒来的原因归咎于这样的天气。

　　他的前八任主人都是人类，所以在人间兜兜转转几百年，见过很多人类。那些人确实会期待下雪，会赏梅饮酒，可当春天来临、冰雪消融的时候，他们的心情都要更好一些。

　　人类都是一样的，喜欢温暖，喜欢花开。

　　山雪不知道谢重寻是不是人类，但看起来很像，只能姑且这么认为了。

　　所以他问：“库房里有暖玉吗？”

　　石臾答道：“这个应当是有的。”
　　又问，“您要这个做什么？”

　　山雪握住谢重寻的手，有些不解，真的是向石臾请教：“屋里是不是太冷了？”

　　他感觉不到温度，只能借由现在的天气和以往的记忆判断，对于人类而言，这是个需要添置炭火、加棉衣的日子。

　　石臾没敢提醒这把不通人情世故的刀，像魔头这样的修为，即使是身处寒冰之中也不会感到冷。

　　他十分通情达理道：“我记得还有一块火精，可以拿来烘屋子。”

　　片刻后，侍女们呈上两个盒子。石臾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一块通红的火精，不过巴掌大小，却能烧完一片山脉。不过再厉害的东西，下完禁咒后，也不过是一个随手可碰、持续供暖的物件。

　　山雪接了过去，站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回头问：“这个放哪里最好？”

　　石臾吃了一惊，指着山雪的手：“这是怎么了？”

　　山雪低下头，发现左手被烧得通红，像是在炉子里炙烤，甚至连小手指都被熔掉一截，化成铁水，滴在了地面。

　　他是冷铁所铸，天生被火精所克，普通的禁咒也不管用。

　　石臾赶紧过来接过火精，山雪松开手，弯腰将那滴快要凝固的铁水捡起来，捏出大概的形状，安到缺失的小指上，形成一个古怪别扭的形状，像是凡人骨折后没好好休养，骨头长歪了的样子。

　　石臾不忍直视。

　　山雪却似乎不太在意，他偏过头问：“你说要放到哪里？”

　　石臾妥当地放好了火精，领着一众侍女迅速退下，屋里只剩下山雪和谢重寻。

　　山雪跪在床边的地上，伸手握住谢重寻的手。因为别扭突兀的小指，他们不再能十指交握。

　　他的手很冰，山雪想要使它暖和起来。

　　可和谢重寻的体温相比，山雪也不过是没有那么冷，远远达不到温暖的程度。

　　山雪抬起头，看到窗户上的积雪都融化了，顺着窗棂往下滴水。

　　他怔了怔，慢吞吞地把手抽出来，又将暖玉塞到了谢重寻的掌心。

　　刀是无法温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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