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丫鬟

　　菱萱正收拾案几，闻声回头，仗义的性子差点让她忘了身份去呵斥，还是萧清澐正了脸色，喝道：“三弟愈发顽劣了！还不松手！”

　　萧衍芸悻悻的松了，一张猴儿脸腆着去看泪水盈盈的萧清洺，丝毫没有悔意，嘿嘿笑着。

　　菱萱不喜欢这位三少爷，看起来阴气沉沉的坏。

　　一阵皮靴摩擦声音，二少爷在书童的陪伴款款走进私塾。萧衍墨已十一岁，是个半大的少年，脸庞圆润儒雅，不算美男子，却也是个清秀好看的少年。他目光如炬，看人总是一副淡淡模样，又不似那等清冷，多了些许温和。虽尚未及笄，早已名声在外，熟读四书五经百家注解，又做的一手好诗好对，更难得可贵的是，他小小年纪对一些争议较大的著作也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故而他虽是庶出，萧尚书格外看重，认为目前萧家尚无可出其右者。

　　如此得意之人只有一件憾事，就是他生母死于生他之日，一直到死都只是个不入流的通房丫头。他自小长在大夫人膝下，萧尚书早把他当作是大夫人所出，完全不记得其实那个难产而死的通房丫头才是这位小神童的生身母亲。

　　萧清洺已经坐下看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去问菱萱，见她看萧衍墨看的入迷，忍不住低声笑她：“菱萱，我二哥那样俊么？”

　　菱萱老大不好意思，又不好解释她是在看二少爷手中那卷孤本，打岔指着那书：“哪个字不认识么？”

　　萧清洺见她窘的可爱，也不再多说，两人头顶头，认真读起书来。

　　过了不多一会儿，就着一声：“今天是不是来了新学生？”先生来了。

　　萧清洺从没听过那样好听的声音，温柔如水，不禁抬头去看，霍珏一袭月牙白镶渐变浅蓝边长衫立在门边，头发竖起，精巧玉冠盘上，一柄小巧玉簪点缀，一手持折扇，一手拿书卷，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眉目间俱是温和，风轻舔他的衣袂和鬓发，恍若仙人。

　　很久之后，菱萱回忆起那时情形，霍珏生得当真是天人之姿，三小姐也当真是痴情错付……不由无奈叹息，清洺情根之始，方是那时候了罢。

　　教授完必须的课后，三少爷跑去玩没影了，二少爷和二小姐还在讨论着什么，霍珏走到萧清洺面前，可怜的小丫头紧张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倒是菱萱大大方方的给先生让了座。

　　霍珏不禁多看了菱萱两眼，菱萱有些不好意思，正儿八经的坐在萧清洺的另一侧。萧清洺手心出了汗，不自在的搓着。霍珏转回目光，朝她微笑：“三小姐不必紧张，初初来私塾，不识得字也正常。”萧清洺的脸愈发红了，扭扭捏捏、猫儿似的说：“我……我认识字的……”

　　“哦？”霍珏很是意外，据说启蒙前，只有二少爷这位小神童熟读千字文等，连聪慧美貌的二小姐也只是略识得几个字。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像萧府这般少爷小姐一块儿读书的情形不太常见。这引起他的兴趣，“三小姐都识得哪些字呢？”

　　彼时菱萱还没有意识到要拦住三小姐，反而觉得自己提早做了先生，给三小姐启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萧清洺将千字文完完整整的背了一遍。霍珏惊诧不已，把书拿来让她认，看看是不是只会背而不认字。当然，有菱萱教了那么多遍，萧清洺很熟练的指哪儿认哪儿。这下连二少爷和二小姐也围了过来。萧衍墨由衷赞道：“三妹妹竟这样聪慧！”萧清澐打趣道：“怕是偷偷请了先生教的吧。”

　　菱萱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她得意的挑眉，觉得会有人把目光投在她身上。结果……着实想太多。萧衍墨对萧清洺识字多感兴趣，手把手教起来，萧清澐则去问霍珏其他问题。菱萱难免有些失落，从私塾回到康怡园也是闷闷不乐的。

　　萧衍之望眼欲穿的把菱萱等来，高高兴兴的迈开小短腿奔跑而来，一个猛子扎进她怀里，腻腻说：“萱萱~回来了。”

　　菱萱一把抱住小肉圆一样肥嘟嘟的萧衍之，亲亲他脸颊，“四少爷乖不乖？”自从萧衍之给菱萱惹了麻烦后，惊觉万事不能急，反正小娇妻还不到七岁，可慢慢来。于是他装成幼儿，极尽可爱之能事。果然很有效果，菱萱现下里格外喜欢陪他玩。

　　萧衍之心里那得意劲别提了，脆生生道：“乖！”

　　菱萱笑着抱他往屋内走，阿芜也笑了，“正巧你回来了，我可专心照料四小姐、五小姐了。”“这里有我。”菱萱笑道，“云儿在屋里伺候三小姐换衣裳，待会儿我让小丫头伺候三小姐沐浴。”

　　阿芜道：“这不必你，我去吩咐便是了。”“琴妈妈呢？”菱萱一进院子就没看见琴妈妈，多问一句。

　　阿芜蹙眉道：“五少爷不太好，琴妈妈在屋里看着呢。”

　　菱萱当即把私塾那点小失落抛了。这五少爷是萧府头一位嫡子，身份尊贵不说，更是三夫人的心头肉。三老爷为人风流，捐了个官做着，天天点个卯就玩乐去了，几乎不太往三夫人房里去。不知那日喝多了酒，对三夫人温存体贴，孰料有了身孕不说，还生下个少爷。老太太对五少爷疼爱有加，大肆夸了三夫人一番。这五少爷简直就是三夫人的命根子。

　　晚些时候，菱萱端来晚膳，四小姐萧清澈一向挑肥拣瘦，足足浪费了五六碟菜肴，大方的赏了阿芜。阿芜拣了些琴妈妈爱吃的，一并叫菱萱端过去。屋子里静悄悄的，菱萱端着餐食蹑手蹑脚的进来，找寻良久，才看见摇篮边低垂着头，已然睡着的琴妈妈。

　　琴妈妈闭着眼睛，眉峰还是蹙起的，一张白皙的脸饱经风霜的模样，点点斑痕散在眼下。摇篮里瘦小的五少爷呼吸不稳，似乎也很是不安。照顾孩子当真是极为辛苦的。菱萱不忍心打扰，便把饭菜轻轻放在旁边的茶桌上。正要出去，突然听见琴妈妈喃喃说着梦话。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琴妈妈的孩子？

　　菱萱瞪大眼睛，从未听过琴妈妈还有孩子！

　　不过想起自家身世，每个人怕都有不能言说的苦痛。即便在菱萱看来很是乐观坚强的琴妈妈。她小心退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八月五日是老太太的寿辰，虽是个小生日，但她是整个萧府年岁最长的主子，自是办得热热闹闹。大夫人管着家，格外卖力，紧忙了几天，寿辰当日却有些不适。老太太心疼之余不免怨她道：“本想一同热闹，孰料竟病了。我便说随便过过罢了，非要那般隆重也是不好。”大夫人不在，按着理儿，应该是二房夫人主持宴会，侍奉老太太，做做这露脸的活计。但二夫人一向忠厚低调，甚少出头，三房夫人立刻迎上去凑趣：“大嫂微恙，可还有媳妇儿们在，老太太尽偏疼大嫂，儿媳可喝醋呢。”

　　老太太笑得开怀，心头那一点郁结也解了，拉过三儿媳道：“你这油嘴，最会逗我开心。”

　　三夫人一脸小女儿的娇憨，“老太太，都说我喝醋了，还不哄哄儿媳么？”这三夫人一向爱在老太太面前撒娇撒痴，萧府众人都知她本是老太太娘家人，是老太太亲妹妹的女儿，亲上做亲，嫁了备受宠爱的三房。因着是老太太寿辰，初为人妇的大小姐也得以回府，见状不免笑道：“三娘可真真是一点没变，缠磨祖母依旧是一把好手。”

　　那珠翠满头的青涩妇人，正是大夫人的嫡出女儿——萧清滢。她生得有五分神似大夫人，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据说嫁进孟府后，将自己的院子管理的井井有条。老太太见到大孙女，也是很高兴，招呼她过来，“滢儿，到祖母这里来。”

　　三夫人笑道：“大小姐出落的愈发标致了。”

　　萧清滢给老太太见了礼，老太太热泪盈眶的拉她在身边坐下，摩挲着她细嫩的手，絮絮叨叨问了好多话，诸如过得好不好？孟家那小子可有欺负你之类的。萧清滢也是落泪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好。

　　“你母亲今日身子不舒爽，可去看过了？”老太太道。

　　萧清滢点头，“看过了，母亲叫我赶紧来陪祖母。”

　　老太太道：“我这里没什么可陪的，你母亲孤孤单单的养着，待会略坐坐便去吧。”这话正中萧清滢下怀，推脱几句便应了。

　　萧清滢难得回府，萧老太太自然把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别的孙女儿。二小姐萧清澐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加上精致的装扮，美若天仙。心里妒得要死，却不敢轻举妄动。菱萱抱着萧衍之坐在少爷们的地儿，五少爷身子又不太好，琴妈妈没来，着阿芜来说一声。

　　“五儿不好？”老太太忧心忡忡，三夫人生得五少爷早产孱弱，猫儿一样的声音和身体，琴妈妈那样细心调养，还免不了三灾八难的。三夫人一听当即变了脸色，坐定难安，“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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