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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因果(下)
远安缓步走着,在靠近树冠边缘的时候望了望头顶的天空,然后驻足。
————外面那半轮明月已经微灭。东方,稀薄的云层隐隐有金光亮起。
还没来?那个奉指盛五部进入逢川的“明”,怎么还没有来?天已经要亮了。
但很快的,他就看到有一袭红衣从远方迅速燃来。驰行间,两侧的树木被映照得火红。原本焦灼的心立刻平息,他匆匆迎了上去。
“滚开!别挡着我的路!”他一怔,耳边传来清晰的叱喝声,脚下的步子一缓。心念应转如电,这不是自己等的人!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不相干的人来。难道要解决这个人……
然而话音刚落,陡然间,一股凌厉的劲风纵横而来!远方射来一道白光,转眼而至,飞火流星般落向高树巨大的顶端,悬停在树冠上的刹那猛地旋转开成一个覆盖了半顶树冠的庞大的星野图来!接着另一股飒然而至的气流缓缓绽开,看不见的力量汹涌波动,不过转瞬,一道白光如风刃从顶上的圆阵下刷地交斩截下!半空中斜划下一道锋利的闪光,接着传来咔咔的巨响,震耳欲聋,然后那棵繁茂茁壮枝干几达数十丈的榕树的树冠沿着气流划过的轨迹轰隆隆滑下!整棵树居然在瞬间被一分为二!
站在树前的他敏捷地感应到那道劈面而来的巨大力量,侧身一避,才堪堪与那力量错身闪过。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如果来人是想对付他的话,那么那股力量就绝不会妙到毫巅地恰好让他避身而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树冠轰隆隆作响,他惊呼出声,被激起的气流逼出几十丈远。稳住脚,惊魂未定,他震惊地看着远方倒下的树冠,然后朝话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而那模糊的人影却还在千尺开外。千尺之外的一击,居然硬生生斩开了那样的一棵大树,那样巨大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他绝对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我只用这一招,就当是较量好了!”
这,难道只是起手?他瞪大了眼睛,思绪如潮。然而还未回过神来,他只觉得远处传来的另一股尖锐凌厉的呼啸声。
冷冷犀利的话像是凭空洞开了远方的一扇门,一条游丝般的白光从千里之外窜来,箭一样骤然射破空气,以一种极轻极轻的速度向剩下的半棵树袭去!半空响起一股沉闷的弦音,光芒穿透无数道空气,带着像是能射破时空的力量,扭曲了他眼中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条游丝慢了下来,他几乎都能用肉眼看清楚它,纤毫毕现。然后它携带的力量又是如此惊人浩荡,浩荡到让他难以呼吸。直到树冠完全倒地惊起的闷响传来时,他才回过神来,将目光从那条游丝上移开。回头望去,树冠被斜斩开,只剩下另半边树冠伫立着,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
树冠倒下时带起的撼动触碰了树叶间密集的铜铃,红缎上湿淋淋的墨迹被空荡直下的月光照亮了。叶片上残余的雨滴簌簌急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又落了一场雨。被震落的树叶躺在激起巨大轰声的半边树冠旁边。皎洁的月色如同第一次照射到树荫底下的草地,碧草茵茵,绒如绿毯。
嫩黄孱弱的湿润草地上,纯白的月光起舞翩跹。每一棵短不及寸的草芽,都披着一点白色的光,直到一个血衣女子的脚下,月光才在草尖上消失了。她侧靠在树的根桩处,也正因为如此才在刚刚的危险中幸免于难。而在被截去半边巨大树冠的树身居中处,钉着一柄白光微弱闪烁的光剑。
与此同时,树顶上那张发亮的阵突然倾泻作一道流光,与迫近的慑人丝光一上一前,向着树下浑然沉睡的女子交击而去!所经之处,无数枝叶纷纷避开破碎,让出一条路来!
轰然倒地的树冠让远安暂时忘记了那道破天裂地的光芒,他还沉浸在巨大噪音与世界一瞬间颠倒所带来的漫长震撼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然而仿佛预知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皱,乍然惊醒过来。他忽的想起舜莪还被他困在在树下!他匆匆起身,看到舜莪安然无恙地斜靠在树身上才释然地松了口气,他抬头看天空,疑惑地计算着时辰,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向着舜莪落下的光芒,他悚然一惊,变了脸色!
那一瞬,他才明白过来!那个人的目的,竟然是舜莪!是舜莪!
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惊惶,突然回身,向着舜莪飞奔过去。那一刻,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闪身到了树底,白光截枝切叶而落,他俯身一把抱起舜莪,释然地伸手在她脖子上并指一点,长出了口气。他抱着舜莪回身,足尖运力一点,闪电般掠起,退开。然而,就在他飞身而起的那一瞬,迎面而来的游丝携着惊人的灵力,与头顶落下的白光同时蜿蜒分裂,凭空生成无数蛛丝般的细长毫光,相互纵横成一道由灵力织成的网!他脸色一刹死白,一个转身,绕膝俯身将舜莪护紧。这一切不过电光石火的刹那,力量转眼落下!他一向沉着的心此刻也变得惶惶不安,左手搂紧舜莪,腾出右手一探,在他俯下的身侧一划,一线清亮的蓝光在他指下锋芒毕露,他扬手一挥,光芒倏地窜出,散成五线格挡住落下的攻击!他埋着的头看着舜莪,唇边露出丝胸有成竹的笑意,但转瞬全身又突然剧烈一震,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举目看去,他最引以为傲的逐域之术竟被那些光硬生生切断迸裂,一刹那粉碎!他下意识地收紧双臂,下颔死死抵在舜莪脑后。丝光直直落在他背上,切进身体,他全身起了一股猛烈的痉挛。耀目的光如潮水般暴涨一瞬淹没了整个树桩,只露出半片巍绿的树冠。
光芒瞬间爆发然后又迅速落下,世界寂寂无声。风卷动树叶,白云聚流拢散,天似乎忽然间就大亮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眼前仿佛一直涌动着极刺眼的白光。舜莪缓慢地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了俯身吻向自己耳旁的远安,她一惊,远安却抱得更紧。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絮絮低语,但不太真切,不等她反应过来,她突然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然而也更用力地抱紧自己。当她看见一阵冰白的光从背后钻进了他的躯体里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昏沉沉的脑海忽然一清。她一动不动,感受着远安抱着自己的胸膛里左奔右突的蹿动,抬起头,远安的脸在她头顶近在咫尺。她看着他的脸上安心的微笑,俊朗消瘦,自己那一剑斩出的血痕还在,她当时觉得胸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瓦解了,双眼一红一热,顿时模糊起来。光芒消下,怀抱着她的双臂颓然一松,面前的人影砰然委顿落地,耳边响起一声玉珏落地的声音。她周身的力气仿佛全被抽走了,一下子摊坐在地上,眼里涌出滚滚的泪水来。
她想起来了,在最后远安在她耳边低语的话,此时让她失了魂魄般呆坐着。她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两行热泪又接连滚落下来。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骗你么,傻瓜,那我现在告诉你了…
“舜莪,那是因为我真的很在乎你啊!很在乎很在乎…很想要和你好好活下去啊!”
在乎自己?
想和自己在一起?
终于,啊,原来是这样?可是远安,我明白的是不是太迟了?
是啊,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那么结果呢?
不再想要什么了,因为那样,只会让失去的东西更多罢了。
即便自己现在早已空无一物。
从远方掠来的红裙少女,在看到树冠下跪地痛苦的女子安然无恙时吃了一惊。她一转头又看到地上那块滚落的冰蓝玉珏旁躺着的男子,她的心忽然一跳,惊惧交加。她将怀里昏迷的一头白发的俊美少年放下来,沉默着上前了一步,用左手指地指天,再指向自己心口,然后默默地垂下头,如同在哀悼什么一样。
自己太任性了。错了,全错了。
远方初阳高升。
落了一地的铃铛,红缎,那是年轻恋人愿相守一生的誓词祈祷,被浅薄的雨水打湿了。风无止尽地从未知的远方吹来,奏响了半边树冠下的铃铛,就像是招魂曲,激烈而又没有任何起伏。树叶卷舞在空中,风冷飕飕地吹凉了所有的世事热忱。
地上的半边繁茂的树冠卧在身后,横躺着头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忽然,一束白光从树干上消失了,落了下来。
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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