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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往常半小时的路程今天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莲藕排骨汤上已经凝了一层油脂，街头果然有人在卖花，除了腊梅还有水仙。邢霁又抱又提又夹，驮了满身东西艰难地上楼开门，进门时还差点把一只瓷坛摔在地上。
他历尽艰辛才把各式各样的东西平安地摆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客厅里谁都不在。窗户还像三十晚上那样开着，窗帘被大风卷到了玻璃上，百无聊赖地耷拉着。
心忽地就沉了下去，邢霁张了张嘴，想喊一声郁令，但声音压在嗓子里出不来。他跟分裂成两个人似的，一个人已经懵了，另一个人还在沉静地满屋子察看痕迹。桌面上落了一层灰，东西摆放还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次卧里的床早就冷了，枕头上还留着被压扁的痕迹。
哪儿都没有郁令，哪儿都是灰的。邢霁怔怔站在床边，二月的风还是冷的，但他一点都感觉不出来。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就像一只瓷罐上有了裂痕，水一点一点渗出来，全空了。
他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下来，意识在那一刻里突然断片了，现在也很不好，明明是白天，却觉得眼前一片灰蒙，胆瓶里的天竺果也看不出颜色，跟看古早的黑白电视一样。街上的声音很缓慢才传到耳朵里，鸣笛声，吆喝声，喇叭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像隔了水听见，又闷又缓。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总归是难受。视线落在门口的腊梅花上，心头猛揪似地疼，半个小时前路上的畅想现在连回想都不敢，任何一点和那相关的都会拉着他的心下沉再下沉，他只能盯着那支梅花，开得多好看啊，一个花骨朵都没有，一支全是盛开的。
初九那天萧山体育馆又有电竞比赛，邢柏约了一圈没找到人，在电话里强硬地要求他哥陪同。这天下午他跑过来抓人，一进门就被吓到了，四天没见邢霁就瘦了一圈，下巴上胡子拉碴，眼睛下的黑眼圈垂到腮帮子上，胆瓶里一支梅花已经打蔫，花瓣零落，看着丧气又凄凉。邢霁还冲他笑，跟平时那样调侃他，邢柏不理他，进厨房看了一圈，初五带回来的莲藕排骨汤好端端地摆着，一勺都没少，再看垃圾桶，丢进去的半个面包已经硬得可以砸人。
邢柏简直没法了，迅速热了汤，又泡了一碗光面，浇上肉汤排骨莲藕放在他哥面前，“你这是抽风了？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邢霁真的不是故意把自己弄这么凄惨，当年伤退时他也只花了一个晚上下定决心，就再没有纠结过。可这回不一样，他真的不知道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脑子里乱哄哄的，身体停摆了，是冷是热是饥是饱都感觉不到，平时离不开烟，这几天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他就像台年代古早的电脑，勉强开机，缓慢地运转着。
怎么会这么难受呢？他想不通。明明不是爱，却搞得这么狼狈。
回想起来，那是很早之前，在湖边的初见，郁令静静地，倒提着一把荷叶，不紧不慢地离开。那一刻，世界的另一面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那是与单调乏味、循环重复、永远不会变化的苦味日常完全不同的景象，让他忍不住驻足细看。可那会儿他还站在门口，究竟是什么时候忘记了距离？
也许是郁令向他描述世界的另一面的模样，也许是他坐在阳台的单人椅上，看那本《月亮与六便士》，也许是那盒从瑞典带回来的SNUZ，也许是他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微眯着眼睛说累的模样...半个冬天的陪伴让他遗忘了他们是不同的，他以为自己接受了那条蛇尾就再也没有什么阻碍——这是错觉，从一开始他就只能被动接受，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那扇门，从来都不是由他来打开。
如果说从前他还可以拒绝思考自己的不幸，放弃潜藏于苦味人生中的辉煌，麻木地混迹于世俗生活，但在看到了门后的世界，他就再也回不去了——他和其他人已经不同了。郁令的突然消失向他展示了一个从前没有意识到的现实：他准备踏上的这条路，从以前到未来，始终都只会是他一个人孤独的道路。
这天晚上邢霁还是和邢柏去看了比赛，他看的很专注，邢柏却不时愣神。现场吵得厉害，坐在那儿跟在菜市场似的。他心烦意乱，一会儿又回头看看邢霁，吵闹声穿到他那儿就断了，就像一片沼泽，什么东西过去都沦陷了，连个气泡都没浮上来。
这场比赛究竟看了什么邢柏自己也不知道，最后还是邢霁指着全息投影说：“赢了。”
邢柏慌忙抬头，果然胜负已分，顿时痛心疾首，好容易抢到票，结果整个晚上都在胡思乱想，什么也没看进去，赢的还不是自己喜欢那个队。他丧着张脸随着人流从体育馆出来，走到停车场还一肚子郁气。邢霁难得看他这个样子，笑着叹了口气，从弟弟兜里掏出车钥匙，自己上了驾驶位。
“我怕你直接开到水里去。”他衔着烟含含糊糊地说，看邢柏还是蔫巴巴的，干脆一打方向盘，直接开到德胜路上的新凯旋去撸串。
这会儿刚好是夜宵高峰，好容易找了个小包厢，进去才坐下邢柏就精神起来，张口就啪啪啪点了一堆，羊肉串、鸡翅中、羊棒子、羊汤一个都没落下。邢霁看得直吸气：“你这是要化悲愤为食量啊。”
邢柏捏着只鸡脑壳啃得满嘴油光，看样子今晚他是彻底放开了，外衣脱一边，袖子挽上去，要不是顾及着开车，看样子还要叫一打啤酒来。邢霁给他点了乌龙茶，他这几天没怎么吃饭，不敢突然吃大油的东西，连羊汤都不敢怎么喝，啜了两口就放一边了。
邢柏填了三分之一肚子才突然想起邢霁，看他哥规规矩矩坐着，捧着果汁小口小口地嘬，说不出的可怜乖巧。又看面前吃了半根的羊肉串，啃了一嘴的鸡翅中，就喝了一个边的羊汤，顿时愧疚心大起，直接把剩下的打了包，在路上又买了砂锅饭和炒面，直奔邢霁的小公寓。
邢霁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下午一碗莲藕排骨面，晚上又汤汤水水填了点。但邢柏看他跟看难民似的，恨不得一顿就把瘦掉的肉补回来，只好把炒面拖到面前，数着根数慢慢吃。这会儿不是夏天，热散得快，烧烤打包回来已经开始冷了，用微波炉又加热了一遍，酱汁渗进肉里，重新加热后非常入味。邢柏把烤肉撸下来，铺在晶莹热烫的白米饭上，就着泡菜吃。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邢柏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怕提到邢霁的伤心事儿，旁敲侧击半天都被他一笔带过，只好气呼呼地扒拉着饭，那样子可怜又可爱。邢霁忍不住发笑，忽然邢柏停下筷子：“是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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