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潇湘

作者:山水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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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诀 别


      楚潇湘走了十多天。文紫姗最初满怀希望,只等潇湘蟾宫折桂,共偕连理。谁知几天后,圣旨一到,犹如晴天霹雳,将所有化为灰烬。可怜文紫姗日间痴想,夜晚独自垂泪。这一夜,春雨潇潇,竹影摇曳,檐水淅沥。文紫姗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半靠在床上,用枕头垫在腰间。枕下却露出楚潇湘递送诗句的竹管。因经常摩挲,几根竹管早已光亮如鉴。伸手抽出其中诗篇,衬着晃动的灯光,不必看清,已记得烂熟。不禁想起初见的元宵之夜,恍如昨日。那真是有生以来,最美的元宵节。虽则以前在京师,元宵之夜或许更加繁华热闹,但却缺少一种清新之美。那一夜,就算有了严世蕃作恶的折腾,仍旧使人心醉。如今,落花流水,天上人间,使人悲从中来。想了一遍又一遍,忆了一幕又一幕。不知觉间,油灯结了个大大的灯花。文紫姗想到:我心正苦,你如何就结了个红红灯花,何喜之有?你也来折磨我不成?披衣起来,找出剪刀恨恨地将灯花剪落。檐水滴着空阶,点点如敲心头。天也跟我过不去,只道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原来春风春雨更甚。我一个弱女子,无木兰从军之壮志,缺李易安之才情,唯望觅得一情投意合之夫婿,便是一生的功业。我本良善,天不佑我,贼也猖獗,天未诛之,是何道理?这夜也太长,这雨也下得太久,漫天如泪的春雨,从早下到晚,从黄昏直下到天明。
      第二天,文紫姗红肿着眼睛问爹爹:“孩儿不进宫可以幺?”文登敖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圣命谁敢不从。”文紫姗又道:“皇上只为我的容貌。我举起剪刀划下去,皇上还会征召我入宫幺?”文登敖急摆双手道:“我儿,千万使不得。切莫以为采选的官员好对付。他们奏上去,这便是欺君之罪,追究下来,你我性命难保。历来采选,并非个个愿意入宫,但从无人敢毁容避选。尽管采选程序繁复,选上与否也不由你自己作主。所以姗儿,你也别作他想,顺天意吧。”文紫姗抽咽着:“可悲的是,楚公子仍懵然不知,一心赴考。”文登敖道:“容我修书一封,寄往京师邮驿转交便可。行前我已吩咐,他投宿于湖南会馆。”文紫姗不知道潇湘接书信后会怎样,但决不会好过。伤害了我一个也就罢了,再累及潇湘于心何忍?无论如何,这消息于潇湘是极大的伤害,做任何事也补救不了万一。
      关于后宫,历来都是深不可测之地。唐崔郊诗云:“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一旦入了宫门,则潇湘连路人也不如。路人仍有可能偶尔遇见,入了宫门,却是今生相见无望。虽未见过后宫,但多少民间传闻,宫闱秘事,正史野史记载,使人不寒而栗。后宫是个争宠邀幸,机关暗布,危机四伏的地方。这种地方,文紫姗何其厌恶,平日提都不愿提及,今日竟无端牵涉其中,躲避不过。人生真的会不幸如斯?避之唯恐不及的,偏偏遇上。
      楚娃替哥哥难过,好不容易走到这步,竟让一纸圣旨毁掉大好姻缘。他一个皇上,就该要哪幺多女人?不是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二十七命妇,八十一御妻吗?相信他连名字都记不全。就连潇湘哥哥的一个,也要夺去。天下无理的事多得很,不只是严世蕃做的事。你的才学再高,武功再好,能有什么用?说到头来,怪只怪紫姗她爹,这样那样,早让自己女儿和潇湘哥结了亲,不就天下太平,啥事也没有了幺?考什么举人进士,你不看见那些苟布衣、方正、严世蕃之类,哪一个有我潇湘哥好。她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不让紫姗姐姐不进宫的办法,找新月商量,也一筹莫展。
      新月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实在不舍得小姐进宫,听说如果封了个贵人什么的,可以带丫环,她还是愿意和小姐在一起。她虽然不清楚宫里是什么样子,但是好是坏,她也认了。即使受苦受气,也不能让小姐一个人背着。她不怪自己想不出不进宫的办法,连文老爷、紫姗小姐这么聪明的人都没法子,她一个小丫环能有什么高招。命是天生的,怎么做人,大概上辈子就定了下来,正如自己生下来就是丫环,再费多少力,也成不了小姐。紫姗小姐也太可怜,母亲早早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如意郎君,却偏偏好事难成。进宫没多少好事,你不看那戏文唱的,戏里演的,东宫西宫斗来斗去,搞的没一天安生。看着小姐一天瘦似一天,新月只能干着急。
      这个春节是最没意思的春节,所有人都愁眉不展。年饭都没吃好,文紫姗只扒了几口,对一桌菜看也不看,不言不语,就回房里去了。
      又是一年元宵节,任凭外面灯火辉煌,炮竹震耳,文府一片沉寂。文紫姗独自坐在房中,蜡烛滴着红泪,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她不禁又想起去年的元宵,仿佛才是昨天的事情。旧事如梦,只觉得心底一阵锥痛。过几天就必须起程,走向那恶梦一般的京师。明天该去娘亲的坟前作最后的拜别。
      母亲葬在一处山坳里。后面是高高的山,前面山坡下是一丛青竹,再下面是一弯浅浅的小溪。据风水先生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可荫庇后人。新月帮忙摆好祭品。紫姗点上香烛,跪倒在坟前,眼泪已忍不住簌簌落下。还记得三年前,母亲连惊带吓,染病去世。送葬时,只有父女二人及老仆、新月,冷冷清清,一行人来到山前,早已挖好的深坑,由仵作用绳索慢慢将棺木垂下去,紫姗扑到坟口,抓着泥土,嘶声裂肺地哭喊。土一锹一锹地填下去,父亲垂着泪,搂紧哭哑了嗓子的女儿。
      如今,坟上也长满了青草,墓碑冰凉地立在前面。两父女烧着纸钱、元宝。泪眼对着泪眼。看得老仆、新月、楚娃眼睛一红,也纷纷落泪。
      131
      紫姗匍匐向前,双手抱着墓碑,哭道:“女儿不孝,这次祭后,离你而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为你烧纸焚香。原以为远离京师,即远离祸患,选了这风水宝地,便福荫后人。谁知是咫尺之福未至,千里之祸已临。亲娘啊,白费你生前拜了那么多佛,念了那么多经。到头来,一无用处。你在里面孤苦伶仃,我在外面凄凄凉凉。见不着你身影,只抚着这冰冷墓碑。女儿好想你,除梦中偶见,无处相逢。女儿叫你一声,你能答应幺?女儿心中悲苦,你知闻幺?”文登敖只怕女儿伤心过度,忙劝住道:“女儿莫再哭,再哭恐伤了身体。”紫姗仍哭道:“伤了身体又如何?此身已非我有,我只是苟活而已。”文登敖劝止不住。如此,直哭了半个时辰。
      第二天,文紫姗要到“也是园”看看,文登敖怕外生枝节,本不欲女儿前往,拗不过女儿,只好命新月陪同、照顾,楚娃随行。
      来到“也是园”。一切依旧,只是楚公子不在。当时受伤躺过的卧榻仍在。文紫姗轻抚卧榻,坐在上面,忆起楚潇湘两兄妹相救的情景。随后,又问楚娃:“我能看看楚公子的卧房幺?”楚娃道:“那有什么?我差不多天天进去收拾。”楚娃说着领紫姗进了房间。文紫姗一眼便见她那风筝仍挂在窗前,窗糊了纸,风筝寂寞地垂在那儿。
      文紫姗伸手摘下风筝,轻轻贴在脸颊,咀里喃喃地说:“风筝,风筝,你可比我好得多。你可经常陪伴楚公子,我算起来才有几天和楚公子在一起?我真嫉妒你。”听得楚娃鼻子也发酸。文紫姗把风筝挂回原处,道:“从今后,替我好好陪着楚公子,莫怠,莫忘!”转身出来,又把屋里细细看了一遍。这草房,冬不避严寒,夏不挡酷暑,仅可栖身而已,但在文紫姗看来,远比自家的房子舒适,冷也觉温暖,热也觉清凉。与知心之人相守,安贫乐道,此生足矣。然而,一切已成泡影。文紫姗又问:“竹筏还在幺?”楚娃道:“仍拴在柳树下。”
      柳树只剩枝条,仍未抽芽。近日不太冷,湖面并未结冰,冷风微微吹着。紫姗相询:“楚娃,你会撑这筏子幺?可载我转一圈?”楚
      娃道:“撑得不好,可以一试。”
      新月小心将小姐扶上竹筏。楚娃用稻草将竹篙擦干净,上去后,把竹筏顶离岸边。竹筏缓缓地向前飘过,湖岸只有竹树青青,顶着寒风,挺拔傲立。众多的柳树忍受着北风,默默期待春晖。文紫姗觉青竹更似楚公子,感叹自己不如弱质柳枝,已无春晖可望。同样的北湖,同样的竹筏,相异的是时令,相异的是心情。眼前的景致一片萧索,旧游难觅。文紫姗轻轻叹口气:“回去罢。”
      拖了一天又一天,留了一日又一日。在父亲的催促下,非离开不可了。不然,届时无法赶到京师,文登敖不敢延误,雇好车,只留老仆守着宅子,催促紫姗上路。
      文紫姗不施脂粉,风髪雾鬓,形容憔悴。收拾了几套换洗衣裳,把潇湘藏诗的竹管一根不舍地打进包袱。一步三回头,百般无奈地向马车走去。楚娃噙着眼泪追上去叫道:“紫姗姐姐,你就这样走了吗?就不等潇湘哥哥回来?或许哥哥回来就有法子可想。”文紫姗一把将楚娃搂入怀里,放声恸哭。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必说,什么都说过了。文登敖也拭着老泪,开始后悔当初没为女儿着想,以致酿成女儿今日之痛。但木已成舟,噬脐莫及,只好错下去。文紫姗好不容易止住啼哭,叮嘱楚娃好好守住“也是园”,等潇湘哥回来,不必记挂自己。文紫姗道:“告诉楚公子,我心里只有他。我人已走,心已死。望楚公子伤心过后,另觅佳偶。切记!切记!”楚娃无从发泄,伸手将一棵手腕粗的柳树劈折了。
      车轮缓缓转动,众人泪眼婆娑,惜别的惜别,难留的难留。文紫姗一向只把此地权作客居,如今忽然觉得,此地就是故乡。短短三、四年,竟然无法舍得离开。故土难离,人非草木,百转回肠,最是生离死别。目送马车远去,直到隐没在山林之中,楚娃才独自回到“也是园”。潇湘哥不在,四处空荡荡,心中亦是空荡荡。原先还可以和新月,文小姐说说话,如今,连说话的人也没一个,人活在世上,孤独真是很可怕。孤独,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在啃噬你的心,使你坐立不安,六神无主。潇湘哥哥,无论如何,你早点归来吧。可怜的紫姗姐已走,可怜的我留在此处。管它什么进士不进士,再没有用处了。
      楚潇湘投栈于湖南会馆。虽则是初到京城,也顾不得到各处游览,只将早先自拟《四书》《五经》的试题,逐题仔细揣摩,不敢懈怠。特别忆起临行前,文紫姗殷切的眼神,更使楚潇湘心无杂念,全力备考。
      这天,本来雪后初霁,忽然又阴暗下来。午后,竟飘飘洒洒,飞舞起漫天雪花。骤然听见会馆前面,有人呼叫自己姓名,原是邮驿送来书信。楚潇湘接过信函,轻轻拆开封口,用咀吹鼓了信封,两指抽出信笺,展开细看,是文老爷的笔迹,告知所发生之事。楚潇湘不禁双手一抖,信笺婉转飘落。呆了一下,再想看清信中所述。俯身拾取信笺,竟连拾两次,都未拾得信纸。蹲下身去拾时,方发觉信笺共有两页。另一张为文紫姗所书。上面写道:
      潇湘兄如晤:
      惊闻恶耗,吾悲痛之情无以复加。圣命难违,兄今日之恋,将作后宫之妇。信兄之痛不在我之下。原订今生之约,今生已死;唯盼来世之缘,来世难期。望兄痛定,抚平心情,或遇芳草,未必天涯。
      珍重!
      妹紫姗拜别 嘉靖三十一年正月十五
      楚潇湘阅毕,如五雷轰顶,双脸煞白。一时间,眼前心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事已至此,春闱,进士还有何用?本来就淡薄功名,这一来,再也无心应试,即收拾行囊往回急赶,只望来得及再见紫姗一面。
      北风凛冽,余雪未消,马车走得很慢。文登敖有点急,频频催促。紫姗和新月倒希望走慢点才好。一路上崎岖颠簸,紫姗浑然不觉,再怎样都比往后的日子强,往北多走一步,便是离楚潇湘远了一步。舍不下的故土,舍不下的恋人。数九寒天,就连鸿雁也还不肯往北飞。一路上山朦胧,水呜咽,天连衰草,霜打寒鸦。
      离了郴州,路经衡山。文紫姗想起楚娃所述惩戒盗马贼之事,不胜唏嘘。想与新月谈论,新月不胜困倦,已歪头入睡。文紫姗解开斗篷为其盖上,顺手掀开车帘少许,只见外面仍是阴云蔽日,了无生气。举目望父,其父脸色沉郁,便不欲言语,闭目假寐。
      又摇晃了几天,到了长沙府。只是路过,亦无心情四处观赏。文登敖也不必躲躲藏藏,此地人事已与他无涉。凑巧,住进“仕苑”。文紫姗记得,潇湘去年在“举人”房下榻,便指名住了进去。掌灯时分,文登敖敲门入了女儿房内。几天来,两父女甚少搭话。文登敖本不想提起上次楚潇湘长沙相救一事,唯除非谈及楚公子,女儿才能多谈几句。文登敖道:“楚公子也曾歇于此处。”紫姗答:“女儿知道。”文登敖又道:“上次多亏楚公子想出法子,乔装绕西门过橘子洲才脱身。”紫姗答:“亏爹爹仍记得。”文登敖叹道:“爹爹非忘恩负义之人。只可惜未料到事情逆转,落到眼前地步。”紫姗道:“事已至此,悔与不悔,于事无补。从今后,请爹爹自我珍重,女儿也难以尽孝了。”文登敖道:“女儿此番入宫能审时度势,自我保全,不可由着性子行事,便是孝顺于我了。”紫姗稍顿,问道:“爹爹,再向北行,可就是三闾大夫屈原,怀石投水之汨罗江?”文登敖道:“正是,过了汨罗江,经洞庭湖,就是湖北地界。”紫姗道:“时间不早,请爹爹早歇。”
      文登敖离去后,紫姗对新月说:“你若困倦,早些歇息罢,我仍要坐会儿。”新月道:“小姐不睡,哪有我先睡的道理,我陪着小姐。”紫姗道:“你毕竟年轻几年,贪睡些,就不必计较身份,先睡吧。我们主仆的名份也留不住多少日子了。”也不管新月有没有搭话,独自沉思。听得有人轻敲房门,新月开门,原是店小二问是否要些茶水,店里要熄了炉灶。紫姗叫打些热茶,另要些文房四宝。
      新月熬不过,斜靠床上睡着,紫姗拉被轻轻为其盖上。自己又伏在桌前写了起来。就此和楚公子永别,想留下点东西。和楚公子因诗词结缘,待我亦留下一阕诗,总以随俗留下手镯、玉簪之类好些。一时间,万般思绪涌到心头,和泪研墨,炳烛执笔。才写下诗题,已忍不住泪湿了纸张。想自己从小倔强,打能记事起,少有哭泣。十二岁学武时,马步不稳,摔倒在地,头碰石阶之上。待娘亲惊慌之际扶起,头上已肿了一块。娘亲一把搂在怀中,哭了起来。紫姗非但未哭,且安慰娘亲:“娘亲莫哭。并不甚痛。”想来,泪当贮于心中,心痛,泪自难止。边写边忆,边忆边写。一行诗一行泪,也不知换了几支蜡烛,也不知打了几更。天已微亮,方才写成。将原先潇湘藏诗的竹管,腾出一支,将诗卷好,放入管中,提起蜡烛滴蜡封口。也不能再睡,靠在床上,直到天亮。
      离开长沙,难得的好天气,一路上,余雪消融,马不扬尘。紫姗因一夜未眠,有些困顿,伸手取出一支竹管交与新月:“回去见了楚公子,务必亲交于他,万莫弄丢了,谨记。”新月边答应,边藏于自己的包袱中。紫姗又对爹爹道:“爹爹,何时可到汨罗江?”文登敖估算一下,道:“今天天气甚佳,相信黄昏时分可达。女儿因何有此一问?”紫姗道:“三闾大夫千古高风,女儿想临江凭吊而已。”紫姗再不说话,闭目小睡。
      临近汨罗江,文紫姗早已张望数次。到了渡口,车停了下来。时近黄昏,一些人在等候渡江。文紫姗下了车,向江的西边走去。文登敖和新月也跟了过去。走到一突出处,文紫姗探头向下望去,江水清绿,似乎不浅。文登敖急叫:“姗儿,小心脚下。”文紫姗站在江边,举目远眺,橙红的落日,在雾霭中不甚分明,只把远处的江水染成似火非火,似血非血的一片。文登敖道:“此非屈原之投江处。屈原投江处靠洞庭湖入口之罗渊。”紫姗道:“那太远了。三闾大夫志向高远亦非常人可及。女儿只能走到这里。”
      没有香烛,没有祭酒。文紫姗只是临江而立,望着西去的逝水,默默无言。文登敖不知女儿此刻有何感慨,是追念屈原爱国之志,还是在心中默念屈原之《离骚》。近一、两年,他似乎不大懂女儿的心思,以前不经事的女儿,不言不语中,慢慢变得有些深沉,不再唯爹爹的话是从,时常另有见识,使文登敖有几分隐忧。新月也不知小姐在想何事,但知她在想何人。这几天,别看小姐少有言语,但看得出,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远在京师的楚公子。
      新月想的不错。文紫姗没有一天不念及楚潇湘:此刻我在汨罗江边,潇湘,你在何处?你还在京师幺?或许我的书信也快到了。你还会赴考幺?好男儿志在四方,切莫为我一平凡女子,误了自己一生。情尽,你路未尽。但愿你一跃龙门,舒展青云之志。我生为女儿家,无法效仿于你。和你,既作不了连理枝,亦成不了比翼鸟。愿你振翼奋飞,直上青云。我如今折翅下坠,不知深渊几许。
      文紫姗虽浮想联翩,脸上却出奇的平静。她想了几天几夜,一切都想好了。她的归宿已定。前面的路实在太远,实在太难,无论如何走不下去了。她要选择一条简单的路,一劳永逸,不再挣扎,不再期盼。她要为潇湘,为这个世间她唯一可以选择之人,留住自己清白的身子。尽管她只和潇湘拉过一回手,尽管她和潇湘没有海枯石烂的山盟海誓,她认定只有这个男人才是她的男人。别人,哪怕是当今皇上,亦不会让她动心。憧憬变成了泡影,上天弄人,给她安排了一条绝路。绝路生出绝念,她要了此短促的一生。
      文紫姗对爹爹说:“时近黄昏,春寒料峭,爹先回车上候着,女儿再待片刻便回去。”文登敖道:“姗儿,别待久了,趁早过江要紧。”便先回车中歇着。文紫姗久久地望着爹爹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虽才近知天命之年,近来却有点苍老,也不知离了女儿后,他如何过下去。也顾不了这许多,入了后宫,情形也相仿。文紫姗回过神来,对新月道:“好妹妹,替姐姐到车上取件斗蓬。江风有点凉。”新月即转身向马车走去。看着离去的新月,文紫姗口中喃喃:“但愿你有个好归宿。”
      文紫姗向前走到悬石的边沿,从袖中掏出一方纸,用石块压在地上。回头看看马车,新月刚走到车边。文紫姗回头,望着夕阳下的汨罗江,想起李商隐的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我紫姗最后的黄昏了,屈原为了他的楚国怀石投江,我却只为了我的楚潇湘自沉于此,悲哉!痛哉!眼睛一闭,口中呼喊:“潇湘!”纵身投入江中。
      文登敖见新月走近车旁,立感情势不妙,探身下车,只见女儿危立江边。急步上前,已见女儿跃入江中。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口中大叫:“姗儿!”新月闻声,将主人扶起,一起探看江中,水流鸣溅,一如平常。急得二人大呼:“救人!救人!”有人问明情形,遂叫船家相救。忙了半个时辰,并无所获。
      新月见石下压着纸张,遂递于主人。文登敖睁开泪眼,只见上面写道:“爹爹顿首:女儿不孝,未经爹爹应允,自去陪伴娘亲。爹去报官,只说女儿失足落水,当不究抗旨之罪。望爹爹保重。不孝女紫姗再拜”
      文登敖泪如泉涌,呼天抢地,闻者无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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