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卷之南明玉

　　“吁——”
　　晏尧的声音落下，马儿在原地踢踏了几步，停了下来。他转身拨开马车外的帘子，朝里面的九真二人道：“前面不远就是千玺城了，但我觉得这城有些古怪。”
　　九真的毛驴在之前的小镇上被凤澜抛弃了，这位享受惯了的爷受不了骑马的颠簸，自然也瞧不上笨拙的毛驴，于是眼也不眨地换上了一辆的马车。
　　马车内宽敞舒适，一应事物俱全。九真原以为能跟着享受一下富贵人家的奢华，却在坐上马车的第三天崩溃了——大热的天，凤澜竟然丧心病狂地在马车里燃起了一个暖手炉！她热得想跳河，那位爷却半点汗也见不着。
　　此刻晏尧拉开帘子，扑面而来的凉气令怏怏的九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站在一个寒碜的小土坡上朝远处望去。
　　相隔不到半里的路程，能清楚看到远处巍峨的城池。正值傍晚时分，乌黑砖墙与城门几乎融为一体，微醺的夕阳并未让这座城染上半分的暖意。而城墙高筑，大门紧闭，果真是一副不近人情的与世隔绝模样。
　　九真：“你说什么古怪？”
　　晏尧：“你看我们一路经过这么多地方，哪个城墙上没有没有人巡逻？就算千玺城与世隔绝，最基础的防御工事还是应该要有的吧？”
　　九真一窍不通，转头去看透过窗帘往外看的凤澜。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马车上这么高的温度，他的脸色竟仍是微微泛白。
　　凤澜忽略九真脸上显而易见的疑惑，就晏尧的问题道：“千玺城诸人不以武力见长，第一任城主原是挑了个世外桃源隐居，后来因缘巧合救下一群人，之后便在这一小片地方发展了起来，自成一国。此前确实有人对这片地方蠢蠢欲动，也曾派兵攻打，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为什么？”
　　“千玺城中有阵法，初代阵法能抵御寻常一些山贼强盗，而经过两百余年的改进，这个阵法早已完善，后来又从扶风山得了些乱七八糟不知真假的仙器，这城几乎已经成了个滴水不漏的铁桶——换句话来说，城楼上没有巡逻，是因为他们不需要。”
　　三人继续朝那威严的城门而去，到得城楼下，马儿便像是感应到什么，兀自停了下来，显得些不安。晏尧朝地上看去，只见距离马蹄不到三尺的距离的地上，有弧形金色光芒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城门上突然显出一个口来，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晏尧眼角扫到马车里九真递来的麒麟牌，便接过麒麟牌出示给那人看。
　　那人便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像是铜制的圆柱形物事，对着麒麟牌上下一扫，原本寂静无声的麒麟牌顿时感应到什么似地，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随即金光一闪，再次归于寂静。
　　那人收起那物事，脸上神色柔和了不少：“诸位稍等。”
　　话音落下，城门上的口再次紧闭。足足一刻钟过去，才见紧闭的城门开了一条缝。随着城门大开，显出里面平坦的石板路，宽敞的道路两旁屋舍林立，各种店铺外旌旗飞扬。
　　与在城外看到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适才开门那士兵迎上来，动作间皆是恭敬：“诸位远道而来，想必旅途劳累，”他指向身后一个长相憨厚的男子，“这是阿江，是配给诸位的仆人。他会妥善安排诸位的吃住，若还有其他吩咐，尽管吩咐他便是。”
　　九真和晏尧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当即被这突如其来的尊贵待遇弄得不知所措，倒是凤澜下了车，将马车交给那士兵，道了句多谢，这才对阿江道：“有劳。”
　　阿江想来是极有经验，闻言不卑不亢地回了礼：“不敢，诸位请跟我来。”
　　几人还没走出几步，就见一人气喘吁吁地经过他们，急切地对适才开门的士兵道：“官爷！又……又消失了，又消失了呀……”
　　九真停下来，好奇道：“什么消失了？”
　　那人正想说话，被那士兵抬手止住了，对九真道：“是我千玺城的事，客人还请不必在意。”说着冲阿江使了个眼色，将那来报信的人带去一旁了。
　　九真还想在问，却见街上的人似乎多了起来，大有凤鸣国赶集日的架势。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这里的店铺还不准备打烊吗？”
　　阿江闻言松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今日恰逢千玺城的夜市，两街的商铺会开到明日辰时。姑娘若有兴趣，可以用餐后来逛一逛，”他伸手指向道路两旁有规律竖着的木桩，木桩丈余长，每一根木桩的顶端都挂着一个个类似蘑菇的东西，“每月里有两日的戌时整，这些小蘑菇会全部亮起来，照亮整个千玺城。”
　　九真：“为什么只有两日会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扶风山观主为答谢城主，方才为我们提供的方便。”
　　没能得到答案，九真略显得有些失望。
　　凤澜漫不经心地道：“扶风山原本就是海外飘来的仙山，山上有一两种能储存日经月华的容器也不足为奇。”适才阿江说起时，他已注意到木桩顶端上面有着不起眼的银色丝线，“我猜这些木桩是全部连起来的，一旦容器存满，力量便会通过这些相连的银线，传到千玺城中所有这些‘蘑菇’上——你看。”
　　九真闻言，立即朝凤澜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看不清楚的远方有橘色光点渐次亮起。紧接着，那些光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四面八方延伸。彼时几人正好位于城中略低的位置，那光芒自远方流淌而来时，像是迎面扑来的温暖的浪。
　　凤澜见九真惊得张大了嘴，不禁觉得好笑。他感觉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甚至也不觉得那么冷了，连肩上的披风松了他也懒得伸手去扶一扶。
　　就连一贯冷静的晏尧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呐呐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星火燎原？”
　　阿江见过不少外来的人，但只有凤澜对这光的来源猜测得最清楚合理，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言语行动间更是恭敬了不少。
　　有麒麟牌的外来客人有专门的住处，阿江带他们熟悉住处，又安排了晚饭的地点便先行离开了，只道明日会有人来领他们去见城主。
　　待九真三人用过饭，街上早已人流如炽。
　　九真灵活得像是一尾鱼，轻快地穿行在人流当中。在一个卖小物件的摊位，她看中了一个雕花小镜子，才拿起来左右看了看，凤澜已经问好价格付钱了。
　　“还有其他想要的么？”
　　“你都给买？”
　　“恩？”
　　九真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整个千玺城尽在她手的错觉，她望着凤澜，眼神明亮：“你可不要后悔，”接着便拉起晏尧往前走，“我们赶紧去挑些东西，带回长生卷给青大娘他们！他们呆在里面那么长时间，肯定看什么都稀奇！”
　　青大娘就是在长生卷里收留他们的人。
　　凤澜跟上去，本以为九真会真的将整条街都扫荡一遍，结果不多时，他就见九真钻进一个人堆里。看清那人群中央的景象，不由得失笑。
　　“殿下。”不知何时，凤澜身后的阴影里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一身黑衣，兜帽太大，遮住了他的脸，微微佝偻的背显示出他在凤澜面前一贯的臣服。
　　凤澜脸上表情不变，接过黑衣人递过来的一个卷轴展开，待看完上面的内容，唇角划过一抹冷笑：“此事暂时不要声张，”什么三朝元老数代忠臣，富都不能过三代，何况忠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帝京城南的守将前些日子不是纳了妾么？强抢民女可不太好呢，依照凤鸣律法，该怎么处置还要我教你？”
　　黑衣人只思考了一瞬便清楚了该怎么做：“属下告退。”语毕，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阴影里，就像那里从未有那样一个人。
　　凤澜随手一扬，只见适才精美的卷轴不知何时已在他手中化为粉末，随着夜风飘散了。他这才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朝九真走去。
　　千玺城夜市开放时，扶风山上的修道者也会下山，卖一些灵符或者一些零碎的宝物，以换取一些日常所需的物什——除了观主，山上大部分弟子还没有可以完全辟谷的道行。
　　九真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听那个修道者瞎掰：
　　“诸位有所不知，这“预言镜”乃是需要极大的机缘才能得到的，所以非得是有缘人，才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未来。虽说贫道得到了它，却还没能在里面看出点什么呢。”他说着，一把将九真拉过去，“依贫道看，这位姑娘倒是面善，不知可有兴趣一试？”
　　九真闻言，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晏尧想拉她，没拉住，有些懊恼地对凤澜道：“这哪里是面善？分明是面生，不然怎的不见他拉着千玺城的人去试？这下不知又要被人坑走多少银两了。”
　　自长生卷出来，两人根本不知道人间有钱币这种东西，所以没到凤鸣国前总是饱一顿饥一顿。后来离开凤鸣国，一切用度都是凤澜在负责，时间长了，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九真却半点也没意识到，像是完全没听过拿人手短这句话。
　　凤澜却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钱财身外物，不必太在意，何况……”他停了一下，“我要的东西也并不寻常，等价交换而已，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你……”
　　晏尧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原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预言镜”的九真突然醒过来似的，大笑着朝二人走来：“阿尧，这镜子真的挺好，你要不要去试试？”见晏尧大力摆手，她又问凤澜，“你呢？也不想去看看吗？不想知道你……兄长到时候会立谁为后吗？”
　　凤澜闻言，轻飘飘道：“这种事，还是我预言的比较准，”说着，他又露出惯常的欠揍笑容凑近九真，“要不你去打听一下，看这位道长跟之前帝京那个跑江湖的是不是同门，兴许他知道怎么使用投穗问路呢？”
　　九真知道他在嘲笑她又上当受骗，不过她才不在意。这镜子就算是假的，但造型古拙，图案精美，就算不能真的预言未来，拿回去做个装饰品总还是可以的，遂向修道者打听价钱。
　　闻言，那道长更是眉飞色舞，对着九真竖起三根手指：“不多不少，只要区区纹银三百两！依我看姑娘你衣着富贵，定然不缺这点零花钱。倒是我，唉……日子哟，不好过……”
　　九真摸着荷包正想还价，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扶风山倒是越发出息了，连我的客人也敢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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