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上大学前的那个周末，沈孟白说带我出去吃晚饭。他说吃饭的地方要穿裙子，我只得在衣橱里找了一件最不梦幻的粉蓝色蕾丝公主裙换上。我不穿高跟鞋，就找了双白色芭蕾平底鞋穿。我换好衣服下去，看到他身后那辆午夜蓝的幻影，几乎要忍不住尖叫。我跳到他身旁嚷着：“让我开！让我开！”
　　他又用那种宠溺孩子的目光看着我：“知道你喜欢，也不枉我特地把车从南城开过来。”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眨了眨眼。南城开车过来要三个小时，他还挺用心良苦的。
　　沈孟白目光深沉地看着我，低声道：“给个奖励。”
　　我不解地眨眨眼：“怎么奖励？”
　　他无奈地叹口气，指指脸颊：“亲一个。”
　　我犹豫片刻，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钥匙。调整好座椅，我忍不住舒服得叹了口气。多么完美的设计，座椅将身体包裹得天衣无缝，高速行驶时最大地保证了人车一体。我启动引擎，沉醉着听着引擎轰鸣的声音。
　　我问沈孟白要地址，他给了我一个地名，建议说：“还早，不如先转一圈。”又递上一副墨镜。我戴上墨镜，朝他扭头一笑，引擎轰鸣声中仿佛听见他的叹息。我把车开上沿海高速，灵活地操纵着离合杆，在车辆之间穿行，摆脱了几辆试图跟随我的车。等过足了瘾，我才把车开上回程。沈孟白一直没说话，每次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他，都能看见他在看我。
　　沈孟白倒是真懂车。吃饭的时候，他给我讲他那几台车不同的引擎、汽缸、变速箱、齿轮的设计导致的不同性能。说得兴起，还拿了支笔在餐巾上画。我撑着脑袋想，机械也挺有意思的，不如开学去听几门课。
　　一阵香风飘过，伴随着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一位摇曳多姿的美艳女郎从我们桌旁走过，婀娜地扭转身子，低低地唤了声：“沈。”女郎穿一件背开得很低的缎子礼服，柔软轻薄得仿佛第二层皮肤。沈孟白起身和她行了个贴面礼。
　　我专心对付盘中的食物，刚才话说得太多，都没怎么开动。对我而言，还真是件稀罕事。他们两人拉拉扯扯的对话飘进我耳中。“艾琳，好久不见”，“最近也不见你出来玩”，“忙”，“忙什么”，“工作”，“信你呢，换了几个了”。
　　不知什么时候，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女郎轻笑：“你私生女？”沈孟白没有回答。女郎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仍然笑着说：“不是吧，换口味了。你多大？有没有十六？”
　　我没理她，也没看她，将盘中的食物结束，放下刀叉。女郎取笑了一阵沈孟白，说了些“能看不能吃”这类的话，又说了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词“洛丽塔”。我拿出手机来查询。是一个人名，所有的用法都来自一本书，一本很老的小说。我打开小说，快速地阅读着，越读身体越冷。
　　沈孟白打发走女郎，半天没说话。我在读小说，也不想理他。他伸手搭在我手背上：“看什么呢？”
　　我把手缩回来，眼睛仍然盯着手机：“洛丽塔。”
　　沈孟白很无奈叹了口气：“听着，不过是个玩笑，不必当真。”
　　我没出声，快速翻阅着屏幕。我已经读到亨伯特为了接近洛丽塔和夏洛特结婚，他如何对洛丽塔有那种不干净的想法，以及夏洛特死后他如何给洛丽塔下药，如何用各种东西引诱洛丽塔和他做那件事。我不想再看下去，放下手机看着沈孟白：“你吃好了吗？”
　　沈孟白无奈地放下餐巾，站起身。我不等他来替我拉椅子，率先走了出去。夏末的夜有一丝凉意，带着潮意的凉风吹在裸露的胳膊上，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到沈孟白想把外套搭在我肩头，我快走几步，他的手落了个空。
　　门童把车开过来，沈孟白问我要不要开。我想到刚才他用开车来引诱我吻他，心中一阵恶寒，不禁打了个冷战。也许也想到了那件事，沈孟白替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胳膊撑在门上：“我没那个意思。”
　　我没有兴趣说话，沈孟白也不说话。车子在不夜的黑夜里滑行，外面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转了两个弯，开始不停地出现坡路。沈孟白的车开得很糟糕，汽车引擎不满地咆哮着。他叹了口气：“叶儿，你不是十二岁，我也不是可以做你父亲的年纪。我和你交往，不是把你当成小孩，是把你当成女人来交往的。”
　　我不出声。他陪我去游乐场，带我去吃好吃的，给我买各种冰淇淋，我想要什么他给我什么，原来都只有一个目的。他还叫我“小妖精”，和书中主人公叫洛丽塔一样。还有他第一次看见我时说那样不怀好意的话，那时我多大？还不到十六。
　　“叶儿，说句话。”
　　我想了想，不如问清楚他会出什么牌，这样我也知道如何应对：“你还会用什么来诱惑我？开车换一个吻，那送一辆跑车换什么？你会用什么来诱惑我和你做那个恶心事？”
　　我是认认真真地问的，一点也没有嘲讽的意思。沈孟白却生气了，他一打盘把车子停在路边：“什么......”他侧过身体气恼地看着我：“那怎么是恶心事！”
　　“随你怎么说，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他不知为何很生气，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又紧，呼吸急促，似乎在克制住打我的冲动。“宋叶儿，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
　　我看着他，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悲凉。我怎么竟然忘了，我不是正常人啊。他不会强迫我，也不可能有能力强迫我。可是他若是拿什么来换呢。比如说，他用延长一年合约期做诱饵，我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和他做那件事。我也许会的。抚摸着手上的老茧，我对自己说，我会的。
　　我的手和别的女孩的手不一样。拇指根部和食指处的老茧是握枪握出来的，左手的比右手的厚，因为我左手用枪更灵活。食指、中指、无名指指腹处的老茧是使小刀来的，右手掌心的老茧是用长刀来的。不到两个月前我还杀了一家人，这才几天的安逸日子，难道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新生吗？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垮下肩膀：“对不起，是我无理取闹。”
　　兴许是没想到我会道歉，沈孟白的神情有些愕然。他看着我，忽然很温柔地唤了一声“叶儿”，拿起我垂下的手握在掌心：“我送你东西，哄你开心都是我自愿的，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其实有什么分别呢，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沈孟白，虽然我们签了协议。其实你去找情人也没关系，只是别太明目张胆。”
　　不知为何，我这句话彻底得罪他了。他猛地一踩油门，车子斜刺里冲出去，后面过来的车差点撞了上来，气得直按喇叭。沈孟白黑着脸，一直到宋宅都一言不发。他的呼吸很乱，心跳得也乱，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倒是很注重礼仪，虽然生气，还是快步过来给我开车门。我走了两步，转身见他还保持原样站在那里，觉得似乎该说点什么：“呃......晚安。”
　　回到卧室，我换好睡衣，刷牙洗脸。佣人敲门，说有东西给我。她拿进来一个大盒子，说是沈先生刚才忘给我了。盒子里面是一个汽车模型，经典款的保时捷911，有沈孟白限量版的汽车模型两个大，拿在手上非常有质感。旁边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叶儿，好好享受大学新鲜人生活。
　　我不知道这个汽车模型有什么特别，翻来覆去地看着。看到方向盘上贴着一枚极小的钥匙，我心一动，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车的发动机顿时静悄悄地震动起来。我倒吸一口气，天哪，这是一辆真车！
　　我把车放在桌子上膜拜，打开车前盖感受着发动机的震动。这完全就是一辆真车的复制。车上的电路十分完备，甚至能打开收音机收听广播。我一个个按着车上的按钮，把车窗升起来又降下去，车灯打开又熄灭，打开雨刷让它刷动。玩了半天才想到，沈孟白送我一件这么好玩的礼物，礼节上我该感谢他才对。
　　我给沈孟白发了一个信息：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过了十来分钟，他回了一个：你是受欢迎的。好吧，他虽然莫名其妙地生气了，但应该不会生气到取消合约的地步。以后我再小心点不惹他生气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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