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

作者:夏后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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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探其茅绖拯于眢井 昭然日月期乎芦漪(2)


      谁知盘缠都交杜浒等保管,二人身上银两无多少重,那里拿得出?那五骑只道诳他,骂着又砍,文山不禁大怒,就待夺刀时,许飞一咬牙,从怀里取了一物高捧道:“军爷看这不是宝贝?”那五骑一看,乃是一块牛乳也似羊脂秋山白玉带钩,好不莹润喜人,因喝问是什么。许飞赔笑道:“是小人传家的宝物,不下百金,众位军爷不嫌弃,拿去赏玩罢。”这五骑一把抢来,方收了刀,喝问:“俺们是扬州地分官,奉了大帅之命,在此盘查。你每都是那路上的鸟人,敢是匪贼奸细不成?”文山忍下气,也只低头道:“自是清江刘洙,与兄弟进城去,不想迷失了路,要在前面庄上歇一歇脚,长官幸可怜见。”巡徼都吹须瞪眼,乱喝道:“你须安眉带眼,直恁不知高低!现下到处是鞑子,岂容你每来去自由了。这里须不是寺院粥棚,济贫养丐做好事的!不许进庄子搅扰良民!速速离了此地分去。若要进城,先看爷的刀!”说毕,都驰去了。许飞只待骑兵去远,叹道:“我看大哥方才要施秘术斗武,忒莽撞些。秘术不过一人敌,他每五个骑马,如何敌他过!说不得忍些折辱。”文山怒道:“这些官兵勒索百姓,凌迫良善竟成了风俗。什么地分官,直是杀人越货的强盗!这些南兵,竟比北人还凶戾可恨了。”许飞道:“他每如此已是惯了,自家地界上,杀人也能掩盖,还可指良为贼冒功去。那敢与他碰硬?况我听说秘术门里规矩,不教以本门功夫与外人交手。”文山叹道:“虽如此说,我幸脱北方之难,却于我土地屡遭困折,怎叫人不动哀恨!又葬送了贤弟家传宝物。”许飞叹道:“但得大哥没事,身外物由他去。”说着时,杜浒等回来了,问起来,感叹不已。文山有诗纪曰:
      五骑驰来号徼巡,咆哮按剑一何嗔。金钱买命方无语,何必豺狼骂北人。
      原来庄人也不敢教引入民户,只叫他每在庄外土围歇宿。仍是如桂公塘处一般,粪壤臭秽。樵夫生柴烧火,煮饭饱餐。许飞只推头痛不食。众人吃毕,些须一收拾,已三天两夜不曾安眠,到此不一时,黑甜入梦,也顾不得身外了。
      时风高露重,星斗寂寥。文山坐在火前,开了包裹,取出几卷诗文。许飞躺在那里也睁着眼,见此起身笑道:“大哥不睡,却是作诗么?”文山且写且答道:“穷途末路,聊以遣怀罢了。”许飞便问:“大哥诗本可容小弟一观否?”原来文山生平有《文山随笔》四卷长携以随,随书随纂,从不离身,闻言取出来尽递与许飞,笑道:“草就粗成,贤弟休嫌鄙陋。”许飞坐在火旁,且不及看前卷,只拣他入元营以来的读去。文山道:“入虏营来,凡有心事难言,尽托于诗,不曾示人。不料是贤弟先见。”许飞脸映着火光,半明半晦,看不真切,唯听他笑道:“好一部诗史。若此回逃出生天,小弟定誊录了向坊间抄刻去。”又说:“原来大哥不是祈请使。弟今天倒似见着了祈请使相公每。今日北人在城西四十里外安营,有白须老子在救生寺灶前设青罣罳饭,生得面大体肥,自称南朝相公,路上饥民交口称赞。弟不敢观光,就来寻大哥了。到不知这是哪位相公?”文山回思道:“想是则堂先生。这几位祈请使里,唯则堂还罢了。”因微微笑道:“四十多日来,九死一生。我虽不免颠踣道路,较诸先生,不以彼易此也。然则贤弟跟来,可畏死么?”许飞叹道:“一死罢了,什么怕人?愚弟只是舍不的看大哥忧心忡忡,日夜悬心,比一切都板荡人。”文山听了,触动胸怀,一时竟无言可答,径来握了许飞手。许飞素性体寒,此时与文山双手交握,只觉他掌心滚烫,触手生温,冲口道:“事至不过一团血。大哥倘死,我等皆死便罢。”文山忽笑道:“君知昔日刘玉川乎?玉川狎一娼妓,二人情意稠密,相期偕老。这女子绝众宾客,一意于刘。待玉川及第授官时,此妓欲与他一同赴任。刘嫌她身份微贱,不愿与她同去,乃绐约殉情,曰:‘朝例不许携家眷。我只愿与汝俱死,必不独行也。’遂置毒酒一杯。娼妓并无犹豫,立饮半杯,以其半与刘,刘却不饮。可怜娼妓独死,可恨刘生独去。今日君得无效刘玉川乎!”许飞脸上腾然作烧,甩手笑道:“大哥好闲心!此时还要取笑。”文山大笑道:“聊为一乐耳,贤弟休怪!我平生长是如此,惯爱取笑,这两年才收敛些。”许飞正色道:“大哥风流无俗韵,弟却是认真的话。倘万一不幸大哥有难,弟请死于大哥之前。”文山笑叹道:“贤弟心意我明白。我生平有一知己,就是清江人氏,姓刘名沐,别署小村,我二人亲比兄弟。故今日化名刘洙。不期危难间复得贤弟,真不幸中之大幸也。想起来,还不曾赠诗给贤弟。”许飞向褡裢里取了纸笔,笑道:“大哥情管写罢。我知道大哥状元宰相,酷爱诗文,今天入城,别的不曾买,先买了些纸笔,可荐奚囊。”便向火前融了墨。文山笑道:“正好!”挥笔立就,许飞看写的是:
      范叔西来变姓名,绨袍曾感故人情。而今未识春风面,倾盖江湖话一生。
      时近三更,疏云片雨,模糊了一片新月。土围里粪腐气息被雨渐压了下去,看那丝丝雨星入火,一团焰苗蹿落不定。许飞怕诗稿打湿,忙珍重收好了。听文山问:“贤弟还戴着香囊?”许飞道:“不曾。到此地步,充什么斯文呢?”文山呵呵一笑道:“与君子交,果然如亲芝兰,也不觉此处秽恶了。”许飞明知是自己病发,这是天生带出的一等异香,病愈甚则香愈浓烈,自己是不觉得的。当下只一笑过去。文山不及睡,只与许飞深谈朝中事。文山平日最恨贾似道误国,许飞却每有奇论别谈,并无一味奸臣误国等语,将国事军事分说一回,从钱钞、公田至于朝政、军事,“蠹耗只余空壳,此积重难返。贾似道虽罪第一,求诸官田租米收益,极尽克剥,也只亏他维持十余年。便无贾似道,朝廷中空久矣,也难免一劫。”又与太学生论调大不相同。文山更增赏异,几次说荐他为官,都被许飞别话岔开。至五鼓时分,众人都起来往高沙道来。走走歇歇一日,至夜将到板桥,一片水田,莫知何往。樵夫们争执道路,许飞忽道:“我大约知道,随我走去。”众人随他田畈中走了几个时辰,还不见大路。杜浒便问:“敢是迷失了路?”许飞只得说:“夜深了,不辨东西,只索天明再看罢。”众人没奈何,只得向前乱撞,看看走去一晚,只是兜圈子。风露满身,人饥马乏,捱到天明,又是漫天横雾,不识道路。朦胧中只看见一片青绿,意是竹林,想田垄将尽。忽听见人马嘈杂声,看不清有多少骑兵,都用蒙语高声叫嚷,不知说的什么。众人都着了忙,不知何故,许飞却知蒙古语,听的明白:几人就是沿路来捉文天祥的,胆战心惊,叫:“快进竹林。”都弃了马忙躲入去,已被元军看见行踪,纵马呼噪追来。
      众人伏于竹林草木中,大雾之中,两边都不能分辨。元军先不入林,只张弓搭箭,往竹林中乱射。虞侯张庆躲闪不及,右眼中了一箭,痛呼一声仆倒。元军紧忙循声入林,提刀乱砍,张庆项中二刀,发髻皆断,血肉模糊,动弹不得。王青被抓去了。几个樵夫早趁乱走开,也有被抓的,也有逃去的,竟不知所踪。邹防伏于丛蓧下,被马踏足,血流遍地,只吞声不敢叫嚷,幸得元军未察。看得元军约莫二十余骑,遍竹林砍竹斫草搜查,竟用汉话喝说:“文丞相再不出来,就放火烧林了!”
      文山许飞二人一处躲匿,听着兵卒嚷噪着一路砍近。眼看游锋已临文山肌肤,许飞见状,一个翻滚离了文山数丈,将斗笠按住脸,叫道:“宋丞相文天祥在此!”元军眼见一个戴笠穿靴的,早搠刀赶过来,按倒捆了。文山反脱了险,急怒交加,咬牙握拳,看元兵将许飞绑上了马,飞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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