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竺花奇谈

　　——约定好的，谁也不会离谁而去，我们一起寻一片永无之乡。就算腐朽了我也相信你的声音。

　　——约定好的，你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就算你变了百万个面孔心性，我依旧认得出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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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篇远方的来客

　　时间已是五月。

　　千竺家总是繁花婉妍，群木葱郁的庭院在这春夏将替未替之时更显生机勃勃。树萌几乎盖住了千竺家所有角落，而阳光和花草则以轻盈的颜色错落于浅浓绿意之间，给宁静古宅添上浮升的活跃感。

　　因为五一劳动节放假的关系，常羲、羲和还有寄琛都待在家里对着假期作业发愁。

　　“什么什么？读书报告？什么东西啊？有说要写吗？”

　　“啊啊我的数学练习还缺很多没做呢！为什么学校查作业要抽到我？！”

　　“你们两个不要抱怨了啦，还是快点做要紧。”

　　——因为已经是五月了，到六月底就要期终考，所以学校趁着三天假期放下话来：假期结束后抽查作业，要学生们“早做准备”，而常羲和羲和很不幸地被抽中了学号，成为将要被考察的对象。

　　这对姐妹平时对作业就不是很认真，这下子彻底完蛋，寄琛也被她们拖下水，要帮着一起补。

　　此刻千竺家只有一个人（？）还很悠闲。

　　荷池边上的樱树以完全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的速度生长，现在差不多有两人高。千竺家的少女们最近发现鉴清很喜欢在那棵树下睡午觉。

　　鉴清——原本普遍的称呼是“龙神大人”，名字只有常羲才能叫，不过前些天他自己说“叫龙神大人有些奇怪，你们还是都叫我鉴清好了”，所以现在羲和、寄琛以及水珺也这么称呼他。而湘英一看四人一神相处的不错，又很放心地跑出去大江南北地旅游了。

　　“说起来鉴清真是幸福啊，不用做作业。”坐在石桌边的羲和转着笔说，笑：“不过他睡觉的样子真的很美哎，像游素兰笔下的美少年哦。”

　　“是啊是啊，很赏心悦目呢！”寄琛点头。

　　常羲看了看她们，叹了口气继续埋头于数字之中。

　　说鉴清长得美真的是一点也没错，毕竟是天地间的灵气聚合体，那种秀美精致是人类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不管是那头笔直披到腰间的黑发，还是极具中性美的脸容，都透着不属人世的风华，让人忍不住惊叹臣服。

　　——可是美丽归美丽，他又不能帮忙补作业！在这种情况下鉴清相当于花瓶嘛！

　　常羲“唉”了一声，几乎是在同时，耳边响起“哦呵呵呵呵呵呵~~~~~~~~~~~~”的诡异笑声——是羲和那和谐的手机铃声。

　　“咦？是水珺姐打来的哦……喂？”

　　“羲和，你姐姐的手机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我一年见不到她开机几次？”

　　“……水珺姐你不会就为了问这句话打我手机吧？！我怎么知道？要不要当事人来听一下？”

　　“算了算了，你让常羲马上来学校一次，晗会在校门口等着她，紧急！”

　　“啊？”

　　“啊对了，千万不要告诉鉴清哦，就这样！”

　　——挂断了。

　　羲和有些愣愣地看着手机，感叹水珺姐真是雷厉风行的可以。

　　“水珺姐姐和你说什么了，羲和？”常羲问。

　　“要你赶快去学校，还说什么不要告诉鉴清……你去学校和鉴清有关系吗？”

　　常羲站起身：“那我去看看吧。”

　　“水珺姐说晗会在校门口等你。”

　　“知道了。”

　　“……晗是谁？”寄琛问羲和。

　　“那个啊”，羲和笑了笑：“是水珺姐的言灵式神呢。”

　　常羲骑自行车去学校，越往前走越是觉得不对劲，等到了学校门口她几乎要冒冷汗。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常羲皱了皱鼻子，鼻尖萦绕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混浊而沉重，让人十分不舒服——不属于人世的气息。

　　人类世界的空气虽然没有天上界那么清冽，但至少在保护环境的措施之下还是保持着相对的干净，而且这里还有龙神——鉴清在，空气应该是非常舒适的。

　　为什么——学校里面来了什么东西吗？

　　“常羲小姐，你来了。”

　　“……晗？”

　　常羲微微偏头，叫出一个名字

　　——晗是水珺的式神。在常羲的印象里，她还从没见过晗的样子，只熟悉于气息，因为晗很少显现出真正的模样。

　　“水珺在学院西面的树林里，请随我来。”

　　“好。”

　　时伦学院总体结构为长方形，一面毗邻鉴清湖，另外三面则是由数座小型树林构成——绿化覆盖面虽然很大，但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学生们讹传为“禁地”，是集中着负面言灵的地方。

　　稍微想了一下，常羲跟着晗的气息，走进学校。

　　因为是放假，学校里基本看不到人，而水珺作为学生会会长却有好多事情要忙——常羲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什么？不过对于水珺就算休息日也要待在学校里这件事，常羲已经见怪不怪了。

　　最重要的是，得快点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以至水珺要自己马上过来，还“不要告诉鉴清”。

　　希望不要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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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珺在堪称时伦学院特色的树林前站了好久，终于翻开特意带来的现代汉语词典。

　　“‘封’之字，请愿画地为牢，缚此乱氛。”

　　“‘净’之字，请愿化蚀为灵，驱暗生明。”

　　“‘察’之字，请愿追息遁气，寻我所望。”

　　每念一句话，水珺就自词典里找出需要的字，将之化为言灵。

　　“水珺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常羲，你来了。”

　　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常羲骑着自行车过来。

　　晗把人带到后，便隐去了气息。

　　常羲停好自行车，走到水珺身边，看了看她手中的词典：“莫俟家的‘祈请灵汉’之术……？”

　　“恩，先把这片区域封锁起来，然后进行初步的净化——常羲，你要有准备啊。”水珺的脸色有些苍白：“要你来，是因为我不确定……我看到的景象是不是真的。”

　　“水珺姐姐？”

　　“总之……先进去好了…...”

　　一旦进入树林，那股沉重混浊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想来这里就是那股气息的源头了。常羲和水珺只能化做御的姿态——如果是个普通人闯进来，不知道会不会因窒息而死？

　　“就在那里……”走了一段路后，水珺指了指前方：“常羲……你应该知道那是谁吧？”

　　常羲略显疑惑地偏过头，绕过阻挡视线的树木——

　　眼前的景象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树木间空开的一小块平地上，躺着一匹不属此世的异兽。

　　外形如马，背生双翼，宛如月色照拂的白色毛皮，以及头顶银白色的长角。

　　常羲可以在脑海中找出一个名字与此对应，但是……

　　有着柔和色彩的毛皮上，鲜血染了深深浅浅的红，在满身腐蚀过的黑色痕迹间蜿蜒，连背上延展出的羽翼也凌乱不堪……

　　——那伤痕，是这里混乱而不洁的气息所致！

　　“天啊……胧月你这几年都干什么去了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常羲声音颤抖，只是一瞬间的呆楞过后，她便立刻冲上前去。

　　“常羲……这……果然是他么？”水珺也掩不住惊讶：“因为这里空气太混浊了，我来时无法久待，所以并不确定……”

　　“水珺姐姐，你要我来就是为了胧月的事么？”常羲一边检查名叫“胧月”的异兽周身伤痕一边问水珺。

　　“对……”

　　“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告诉鉴清啊！”常羲抱住胧月的脖颈：“水珺姐姐，快用地遁之术！我要带胧月回去！”

　　那黑色伤痕触手阴冷，仿佛来自地下幽冥。常羲只觉得整个魂魄都要被拉进那片黑暗中，连忙甩了甩头，抢回意识的控制权。

　　水珺见她脸色发白，知道情况不容乐观。胧月是鉴清的旧识，看见他时水珺也是被狠狠吓了一跳，本来想让常羲来想想解决办法，可是这样看来，还是得让鉴清知道这件事。

　　她迅速启动地遁之法，将常羲和胧月送往千竺古宅。

　　在樱树下浅眠的鉴清突然醒了过来。

　　“咦，鉴清你醒了？”桌边的羲和看过来：“不多睡一会吗？”

　　鉴清用手扶着额，眼神游移了一下：“……常羲呢？”

　　羲和和寄琛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

　　“姐姐她出去了。”

　　“常羲她出去了。”

　　“是吗……”鉴清皱了皱眉，突然抬头看向两人：“她去哪里了？”

　　“呃……”语塞。

　　“你们两个，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常羲她去哪里了？”

　　“呃……”就在两位少女继续语塞的时候，灵气的波动传了过来。

　　一瞬间法阵于地面展开，常羲出现了。

　　“鉴清！”少女的声音濒临崩溃：“你快来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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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羲和和寄琛的脸立刻僵掉。

　　“姐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咦？”眼角余光看到眼神蓦然犀利的鉴清，羲和有些手忙脚乱，一定神看见常羲怀中抱着的独角兽，突然之间脸都白了：“天啊，这个不是麒麟一族的旁支吗？姐你怎么把人家弄成这个样子？你不怕被天雷轰死？”

　　“羲和，寄琛，你们快让开！到一边去！”

　　鉴清的声音难得强硬。他从有些呆楞的羲和寄琛中间穿过，在常羲身边半跪下来：“常羲！你也到旁边去！”

　　常羲咬了咬唇，将胧月交给鉴清，然后站起身。

　　“呀，姐姐，你的手……”

　　“常羲……！”

　　“没事的。”常羲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的手上，缠绕着黑色的雾气。不仅是手上，就连衣服上都有，宛如斑驳的梦魇。

　　“常羲，你去把手洗干净——就用荷池里的水！快点！否则你也要变成胧月这样了！我救不了你第二次！”

　　“然后，羲和还有寄琛，帮我汲一桶干净的水来！”

　　“啊，是！知道了！”

　　察觉事情的严重性，羲和用略带忧心的眼神看了看常羲，然后拉着寄琛往荷池去了。

　　“不用太担心我，我身上戴着灵水净玉。”看着鉴清的背影，常羲突然微微一笑。

　　正在检查胧月身上的伤口的鉴清偏过头。

　　“原来……湘英把那个给你了？”

　　“恩，灵水净玉，上天下赐于千竺家的四样法器之一，可使佩带者不受幽明之气侵袭，只是……”常羲的微笑突然有些苦涩：“对于本身就有净化能力的独角兽来说，这个东西实在没什么用……”

　　鉴清摇了摇头，口中念过一串发音模糊的文字。龙神的指间凝聚起白色的光芒。

　　“保险起见，你还是去洗一下吧。“鉴清的手指顺着胧月身上的伤口描摹，他指尖走过的地方，那些黑色的腐蚀痕迹便慢慢停止了扩张。

　　“鉴……清……？”胧月呻吟出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如同辉月般的银色眼眸。

　　常羲眨了眨眼睛，脸上有叹息般的表情。她转身向荷池走去。

　　“胧月，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好像，是常羲五岁或是六岁那年吧？从那以后，你和琬月就再也没来过。”化身少年的龙神眼底沉淀着疼痛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从长白山过来——而且，还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琬月她……已经不在了……”

　　鉴清的手指颤了一下。

　　“是……这样吗……？”声音有些苦涩：“我的梦……居然又应验了……？”

　　“鉴清，水拿来了。”

　　羲和寄琛一人一边提着一个装满水的木制水桶往这边走来。鉴清回过头去：“就放在那里吧，你们不要再过来了。”

　　就算他不说，羲和也已经拉着寄琛的手退到了一边——自胧月躺着的地方，那些葱郁的草地仿佛火燎般蔓延成了焦枯的颜色。

　　——这匹独角兽到底受了什么伤啊，居然连周围的环境都被影响了！

　　“羲和，寄琛！”

　　洗好手换过衣服的常羲站在另一边的廊下唤着她们：“你们到这边来，我有事要告诉你们。”

　　“咦？”羲和看了看常羲，又看了看鉴清，后者微微一笑：“过去吧，我要替胧月处理伤口，没时间和你们解释了。”说着又转过头去。胧月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银色的眼瞳看着千竺家的少女。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羲和旁边的寄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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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你准备拿这件换下来的衣服怎么办？”

　　被常羲领进屋子的羲和指指那件被置在一旁的衣服：“它还在冒黑烟……”

　　“当然是找个时间烧了啊，沾了幽煌的衣服我哪里还敢穿？”常羲说道。羲和微微张大嘴巴：“你说什么？……幽煌？”

　　“是啊……能把司管净化力量的胧月害得那么惨，除了传说中的‘幽煌’，还能有别的东西吗？我想，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的气息可以与胧月抗衡。”

　　“你说的‘幽煌’，是那个‘幽煌’吗？——吞噬太阳与月亮的暗星‘罗喉’、‘计都’的力量？”

　　“等……等一下”，一下子出现好几个新名词，被这对姐妹搅糊涂的寄琛不得不提出问题：“我……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

　　“啊，对不起，我们的专业术语好像说太多了”，羲和抱歉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也有些不清楚状况的感觉来着……”

　　“那匹独角兽”，常羲往窗外看了看：“是鉴清的朋友，虽然以前来过，不过羲和你肯定不记得了——他们那一族是麒麟的旁支，传说中月神常羲的侍从，因为素与龙族交好，因此上天赐‘胧’为姓。月神坠天后，他们与龙族一起来到人世，龙族守护人类居住之地，而胧族则留驻于所有的山林泽湖间，他们守护的是自然。”

　　说到这里，常羲眨了眨眼睛：“胧月其实不叫胧月，他的名字叫月夜，不过我和鉴清都觉得叫胧月会比较好听。”

　　“胧……月夜……胧月夜……？”寄琛重复了一下：“胧月夜？《源氏物语》里的那个胧月夜吗？”

　　“恩，很美丽的名字吧……”常羲微微一笑：“和胧月如同月色照耀般的银色毛皮很像。”

　　“我在珠蕊小姐的手记里看见过关于这个胧族的描写，据说他们司管净化的力量，但偏偏不能接触不洁血腥的东西，可以说是天地间最为纯粹的存在。”

　　羲和翻找着沉淀在记忆里的文字，却被常羲的笑声打断了：“羲和！我以为你从来是把珠蕊小姐的手记当鬼故事看的，没想到你记得那么清楚！”

　　羲和撇了撇嘴，还没说什么，常羲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少女眯起眼睛：“真难办啊……”

　　“什么？”羲和立刻问。

　　“胧月负幽煌之伤而来……有什么东西要找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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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肓瘫？”

　　少年略略绞干浸湿的软布，动作因为眼前独角兽的话语而停顿。

　　胧月夜动了动身体，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躺着，没想碰到了背上折断的羽翼，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

　　“我不是叫你不要乱动吗？”鉴清理了理他的羽翼，用软布将上面的黑痕擦干净。

　　“一直用一个姿势躺着不舒服……”辩驳了一句，胧月夜闭上眼睛：“不会有错的，虽然盲瘫只是那个传说中的幽界的普通寄生兽，可没想到吸收了人类的贪欲之后居然变那么强大了！我和琬月镇不住它……几千年来长白山上已经没有多少适合我们居住的地方了，连力量都被削弱……”

　　——胧族是守护山林泽湖的神兽族裔，曾几何时与龙族共同看护这片人类的土地，可是人类却一步步的侵犯自然，直到今天——鉴清是天地间唯一的龙神，而胧月夜和姐姐琬月是胧族最后的末裔……

　　“既然到了这里就好好养伤”，处理完所有的伤口，鉴清站起身：“幽煌腐蚀出来的伤我不会治，还要你自己净化干净……”

　　少年的眼神像是逃避什么一般游移了一下：“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听你说的，在此之前先让我做点准备……”

　　“鉴清……”

　　一时之间的沉默中，某种气息蔓延开来——

　　身后的回廊突然传来骚动声，鉴清回过头，看见几乎是从屋子里磕磕绊绊逃出来的羲和寄琛，常羲跟在她们后面跨出门槛，手中的幻彩灵剑以凌厉的姿势向前划出弧度——古老的门扉立刻被劈成两半！

　　“真是见鬼！这些东西怎么会跟进来的？！”

　　以幻光织成的剑身划过的不只是门扉，还有自房间中溢出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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