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临魔域之日[重生]

　　和它破落的外表一样，店铺内部也是意料之中的陈旧。

　　昏暗的灯光悬挂在斑驳的墙壁上，融化的蜡液不断滴落，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留下一圈圈显眼的痕迹。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拂过脸颊，带来经年累月腐朽的潮湿气息。亚修兰皱了皱眉，
　　如果不是莱安要来，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要踏进这种地方。

　　“刺啦——”

　　阴影之中，有什么被撞落在地面的声音传来，撩拨着本就敏感的神经。亚修兰条件反射上前一步，抽刀挡在莱安身前，湛蓝如清空的眼眸死死盯着面前浓重的黑暗，满是戒备，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法师瞬间复杂起来的目光。

　　“相信我，没事的。”沉默片刻，终是微微叹了口气。莱安按下那人握刀的手，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紧张：“你看——”

　　顺着法师的意思放下刀，亚修兰抿了抿嘴角。与此同时，伴随着地板轻微的震动，一只黑猫也迈着优雅的步子从黑暗中走出，琥珀色的眼神中倒映着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显然就是刚刚弄出声响的罪魁祸首。

　　……原来只是一只猫啊。

　　紧绷的身影稍稍放松了些，却依然没有从莱安身前退回。亚修兰手腕一番，重新收起短刀，却也对这里的主人更加好奇了些。

　　“妮可。”

　　显然来过不止一次，莱安蹲下身，轻易就叫出了黑猫的名字。踩着小碎步蹭了蹭法师的衣角，妮可轻轻‘喵’了声，扒着袍子跳进他怀里，尾巴在半空甩了甩去，有一下没一下打在旁边亚修兰的胳膊上。

　　“这家店的主人……您很熟悉吗？”

　　脑海中并没有关于莱安来过此处的记忆，而莱安也很少会和他讲自己在成为魔域之主前的事情。虽然亚修兰对法师的事情从来不会放过一丝一毫，但就算再怎么去了解，给人感觉也像从来都没有靠近过一样，这总会让他少有地感到挫败。

　　“见过几次，也算认识。”

　　心不在焉给怀里的黑猫顺着毛。莱安顿了顿，看向面前似乎没有尽头的幽暗长廊，声音突然抬高了几度：“所以，对待上门的客人可不应该是这种冷落的态度吧，妮贝卡？”

　　“是吗。”话音未落，亚修兰突然听到黑暗里传来一阵清亮的笑声。如同春末拂过脸颊的微风，温和而不失活力，紧接着便是女子轻柔近乎于耳语的呢喃：
　　“会让莱安大人感到冷落，那确实是我的不对呢。”

　　几乎就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空气中的魔法元素突然沸腾了下。紧接着，黑暗如同潮水般尽数褪去，一片柔和的白光闪过。只是眨眼，莱安和亚修兰身边就已不再是那条幽深破旧的长廊，而是一处什么都没有的宽阔空间，四周笼罩着白茫茫的雾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漂浮其中的黑色影子。

　　“一直盯着他们看可以是会招来噩梦的，那边的半精灵先生。”

　　蓦地，两人前方的雾气散开些许。一张装饰精美的直背靠椅从雾气中显现出来，连带上面斜靠着的人影，轮廓都渐渐变得清晰可见。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银白色的长发宛如铺满夜空的星辰，从肩膀一直垂落到地上。肤色白的近乎透明，眼睛是好看的碧绿色，就像雨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绿叶，倒映着莱安两人的身影，似乎能洞悉世上的一切。

　　法师称呼她为妮贝卡，似乎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但在这间破旧的小商店之外，人们提起妮贝卡，往往会在这个名字前加上“有史以来诺西恩最伟大的占星师”、“能够看破过去与未来的时之大贤者”这样荣耀的头衔。而也没有人会想到，作为贤者之塔上一任主人，妮贝卡·西维斯，这位已经在大陆上销声匿迹很久的大贤者，竟然会蜗居在这样一间和她身份不符的破房子里。

　　“难得莱安大人带了朋友来，不先介绍一下吗？”

　　涂成红色的指甲抵在唇间，妮贝卡声音慵懒得如同莱安怀里的猫咪。那双碧绿的眼睛饶有兴趣打量着下巴绷得紧紧的亚修兰，轻笑一声，仿佛猫爪一样挠得人心中发痒：“看起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好孩子呢。”

　　“谁知道呢？或许你下次再见到他，就完全成了不会说话的玩偶也不一定。”

　　意有所指笑了笑，莱安微微眯起眼。虽然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但亚修兰却能清楚感觉到，他周围的元素开始随着外散的魔力沸腾起来：
　　“你总是能知道想知道的事不是吗，妮贝卡？……还是说，我们身上仍有什么你是无法预言的，必须要靠这种没有礼貌的窥探才能知晓？”

　　话音刚落，魔力与魔力的碰撞倏尔在半空激荡出透明的风纹，刮过的气流将三人的发丝都吹拂了起来。同时被彼此强大的力量正面冲击，莱安和妮贝卡脸色一白，身体也不由自主晃了晃，显然谁都没有在刚刚无形的交锋中讨到好处。

　　喉咙一甜，从胸口翻涌上的血腥霎时间就充满了口腔，顺着嘴角缓缓流下。由于莱安的魔力不及妮贝卡，因此在身体上所受的冲击要更严重，看起来也更狼狈点。但与此同时，他那凌驾众生的精神力却也远非妮贝卡可比，法师暗藏于灵魂间的暗系魔力像针一般刺入她的大脑，带来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几乎只是眨眼，就让妮贝卡原本花一般红润的脸色枯萎了下去。

　　“咳……咳……”

　　擦去嘴角血迹，莱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只突然握住肩膀的手给打断。身边，被他魔力护住的亚修兰先是不敢置信睁大眼，随即周身杀意暴涨，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场景般，连嘴唇上的血色都渐渐褪去。

　　“居然——你居然敢——！！”

　　神色已近乎狰狞，连那张好看得宛如造物主偏爱的脸都因为愤怒扭曲在一起。亚修兰猛地转身，死死盯着妮贝卡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眨眼间两把短刀已握在掌心：“——你居然敢伤害莱安大人！！”

　　“等等，亚修兰！”

　　眼看半精灵就要挥刀冲上去，莱安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却被剑士的力量拽得一个踉跄，再加上胸口原本的钝痛，被大力拉扯，竟然又咳了口血出来。因此法师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在情急之下第一次真正喊出了亚修兰的名字。

　　“莱安大人！”

　　眼看莱安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就要栽到在地，亚修兰连忙回身，让法师摔到了自己身上。揽住腰的刹那，两把短刀自动化作白色的烟雾消失在手中，剑士微微垂下眼，低头看着那略显凌乱的黑色发丝，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收紧了手臂：“您还好吗？”

　　“……我没事。”鼻尖可以闻到亚修兰身上青草的味道，和上一世一样熟悉得闭上眼就能认出。莱安神情恍惚了一瞬，随即抿紧嘴角，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站起来。

　　“下次遇到这种事，把我推出去也好，站在我身后也好，请让我来保护您。”

　　双臂用力，再度紧紧拥抱了一下才松开，亚修兰湛蓝如晴空的眼眸有些湿润。莱安毫不掩饰的防备是他心底抹不去的伤痕，但在更早以前，在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身影走向死亡却无力组织之时，他就已经发过誓，只要可以守护最重要的人，要他付出什么他都愿意。

　　——我已经不能再失去您了。

　　“……”

　　没有回答，却不代表对此没有任何触动。心底泛起一丝浅浅的疼，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平静无波的神情。莱安眼神有点茫然，看向对面神色依旧萎靡不振的妮贝卡，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不应该动摇的。

　　“虽然预言中已经有所提示，我还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您的这份力量。”

　　虽然被莱安十阶黑暗法师的精神力震伤，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无法恢复，但妮贝卡也没有什么怨恨的表示。毕竟先出手试探的是自己，伤了莱安已经非常抱歉，想来也没有什么资格再去抱怨他出手不知轻重。

　　这么想着，她忍着剧烈的头痛挥了挥手，从四周弥漫的雾气中召唤出一只精美的木盒。

　　“我想，这颗‘妖精之心’应该会是您所需要的。”

　　没有去问妮贝卡为什么会知道他的来意。实际上，对于整个诺西恩最厉害的占星师而言，洞悉一个人的意图实在是易如反掌。但正所谓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虽然妮贝卡爽快给出了他想要的东西，但若是自己没有付出令她满意的价码，他和亚修兰今天也走不出这个小商店一步。

　　伸手摘下漂浮至身边的盒子。打开来，在天鹅绒做成的内衬中央，一颗晶蓝色的宝石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宛如大海的眼泪，晶莹剔透到令人着迷。用出探查魔法，确定这确实是自己需要的东西，莱安手一翻将它放进空间戒指里，随即抬眼望去。

　　“这次我需要付给你什么？”回忆了一下妮贝卡一贯的品味，莱安顿了顿：“或者，你这次会觉得直接开个价码会比较省心？”

　　“啊啦，金子可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了……我可不会要那些俗物。”

　　虽然仍旧精神不济，笑容却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妮贝卡修长纤细的手指抵在唇边，看向这位诸神注视下的神之子，碧绿色的眼眸平静深邃，仿佛能从他身上看到那早注定的命运。

　　“‘妖精之心’的珍贵莱安大人也明白，能够防御一切精神控制类，得到它的代价自然也不一般。”手指在嘴唇上点了点，她语气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所以，我想从您这里拿走两样东西——”

　　“‘过去’和‘未来’。”

　　愣了愣，大概没想到妮贝卡会这么要求，莱安的表情有点疑惑：“这么虚幻的东西，你要怎么才能拿得走？”

　　“您的过去纠缠着不详的血色，杀伐无边，永无宁日，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和觉悟前行。所以，我只需要您的血液就已经足够……而这个代价您刚刚已经支付了。”
　　指了指法师唇边还未完全擦去的殷红，妮贝卡笑得狡黠：“至于‘未来’嘛——”

　　“作为神祇们决定的‘逆神者’，您只要允许我占卜您的命数就好了。”

　　“……就算我不答应，你会保证不私下里占卜吗？”深知妮贝卡是什么性子，莱安有些好笑的摇摇头：“更何况，既然是早已注定的命运，又有什么好期待的？”

　　“占星们窥探命运，却没有改变命运的力量。因为无论如何，有些相同事情都会以不同的方式应验，这是世界初始的法则。”
　　神神秘秘笑了起来，妮贝卡从椅背上直起身，和莱安四目交接：“但您是不一样的。”

　　背负宿命诞生的天命君王，诸神注视下的神谕使徒。他的未来和整个诺西恩连接在一起，而在遥远的西方，那座终年冰封的圣城里埋藏着所有故事的谜底，他所有已知的未知的疑惑，都将在踏入魔域的刹那得到解脱。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莱安斯诺尔大人。”

　　四周烟雾突然涌了上来，渐渐将妮贝卡的身影淹没。不知何时从莱安怀里跑走的黑猫再度朝他们走来，爪子扒拉着法师的长袍，只不过眨眼，他们就再一次身处那条幽黑破败的走廊。

　　“小心东南方。太过放松警惕的话，可是会死的。”

　　妮贝卡的尾音飘散在潮湿的空气中，引人深思。没有谁可以忽略一个占星师的预言，尤其是关于未来的警告，最起码，亚修兰已经皱起了眉，开始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东南方到底有些什么。

　　而莱安，则是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面前浓稠的黑暗，神色凉薄。

　　“这最后一句预言，只给您一个人，莱安大人。”

　　女人慵懒的声音似乎犹在耳边。

　　“你身边的那位半精灵，可是会再一次让您痛不欲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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