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飞鸟长鸣

　　绿树长到了我的窗前，仿佛是喑哑的大地发出的渴望的声音。
　　——《飞鸟集》31
　　“前方即将到达东京站……”
　　窗外的风景随着减慢的车速清晰起来，东京喧闹的气息渗入车厢，旅途的将尽让乘客们有些骚动起来。
　　不管怎么刷新，手机上最新的讯息依然是母亲发来的“今天有授课的安排，你去绿间家吃晚饭吧，晚上稍后我会回来的”，我忽然有些沮丧，特地在合宿结束之后就回来，如果说是为了做一个好女儿的话，那大概是难以实现的事情吧。
　　习以为常的街道在绿间宅隐隐传出的钢琴声中也有了难以言喻的含义，在这暮色里发生过的告白，原以为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但是置身其中的话，一切又太过鲜明了。
　　“站在这里干什么，不进去吗？”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自顾自的回忆，转身对上自从上次不告而别、逃回京都以后就没有联络过的真太郎，那纷杂的思绪就更加无法理清了。
　　“欢迎回来，真太郎。想先回家放一下行李所以……”
　　虽然我尽力想回到平常的相处模式，他却似乎没有什么配合的意思，十分冷淡地说了一声“我来拿吧”，拎过了我的行李箱。
　　“啊，谢谢。”我努力地跟上一反常态没有迁就我的真太郎的速度，他的沉默让这条路没由来地显得漫长起来。
　　果然是在生气吧。
　　我重整心情，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秀德的合宿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
　　“是这样啊，那还会去看Inter High决赛的吧？”
　　“不去。”
　　糟糕的对话还是持续到了绿间家，真里第一个飞到了玄关口：“好久不见，鸣姐姐！”
　　“欢迎回来，真太郎、小鸣！”真太郎的母亲绿间亚纪子（Akiko）也热情地从厨房探了出来，“小鸣也真是的，这么长时间也不想着回来一次，真里可是天天念叨你哦。我家的笨蛋儿子虽然嘴上不说，但那天回来看到你不在可是露出了相当寂寞的表情哦。”
　　“寂寞”……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真太郎，他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对类似的发言作出激烈的反应，只是置身事外般放好了鞋子，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就径直经过我们上楼了。
　　亚纪子阿姨也有点意外：“啊啦，真太郎，马上就要吃饭了哦。”
　　“真太郎训练了一天很累了吧，等晚饭做好再叫他吧。”我替他解释道，“亚纪子阿姨，我也来帮忙吧。”
　　熟练地按照一直以来的位置摆好四套餐具和每个人有所不同的配菜，在这个家里我就连每个人的饭该盛多少都一清二楚，却唯独忽视了最在乎的那个人的心情。
　　要怎么办才好呢？道歉的话或许总是苍白无力，因为我自己很清楚，不回东京是我的逃避，逃避母亲、逃避没有温度的家、每天每夜的钢琴，还有，无法回应的感情。
　　我在逃避真太郎。
　　我是故意的。

　　考虑着晚饭之后要不要和真太郎说些什么，几乎都没有尝出亚纪子阿姨的手艺，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席间的闲聊，绿间叔叔的话题却忽然转到了我的身上：“鸣这次是回来参加全国大赛的吧？”
　　“啊，是的。”
　　“能进入全国级，鸣所在的学校很厉害啊。”
　　我没有多想就回答道：“您过奖了，秀德也是东京的传统强校。”
　　“什么传统强校。”绿间叔叔闻言冷笑了一声转向真太郎，声音忽然严历了起来，“真太郎每天花这么多时间在篮球上，结果连全国大赛都没有进。”
　　餐桌上忽然出现了异常的宁静，真太郎碧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不甘，拿着筷子的手一瞬握紧，但终究并没有说什么，仍旧维持着他一贯修养良好的姿势吃着饭。
　　“没有那样的事。”
　　大概是那受伤而隐忍的眼神、是记忆里夜晚的体育馆执着地投球的背影，或者输球之后放下的自尊、流露出的对胜利的加倍渴望让我揪心，明知道是失礼的话却不加思考就脱口而出：“这只是一年级而已，以后还会有机会的。而且这样出色又努力的真太郎，在我心里一直都是No.1哦。我相信叔叔也是，一定为拥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小鸣说得没错，爸爸对真太郎太严格了啦。”亚纪子阿姨嗔怪道，“真太郎，别管你爸爸说什么，明天要去合宿会很辛苦，今天要多吃点哦。”
　　绿间叔叔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既然鸣和你母亲都这么说，你下半年就要更加努力，不要辜负她们的期待才对。”
　　真太郎的眼镜反射着吊灯的光，表情并不那么明显，但从声音里我还是听出了他的克制：“是。”
　　绿间叔叔点了点头，放下了筷子：“我吃完了，多谢款待。看看真里都坐不住了，你们年轻人就散了吧，鸣也是，不用总那么客气还帮忙洗碗了。”
　　我们这些小辈这才能说过“多谢款待”离席，真太郎第一个站了起来，又是直接向上楼的方向走去。
　　“真太郎……”我在楼梯口叫住了正要开灯的他，他停了下来，餐厅隐隐传来绿间阿姨和真里的笑声，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我这样犹豫的时候，真太郎忽然用压抑的声音抛出了一个残酷的问句：“那么，赤司呢？”
　　他背对着我被淹没在楼梯上的黑暗中，我几乎一下就明白了他提问的意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明亮的客厅边缘。
　　如果真太郎在我的心里是No.1的话，赤司呢？
　　光与暗将我们清楚地分隔开来，就好像是他对我的抗拒和拷问，我无法回答、也无法逃开。
　　这是我们之间，不能够说出的话啊。
　　“不是……这样的……我……”
　　“鸣……”真太郎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异常，有些后悔，急急地跨下了一级台阶想要拉住我。
　　“对不起……”
　　说着于事无补的话，再多一个文字、再多一秒，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了。
　　但我不想那样。
　　我没有在真太郎面前哭泣然后让他原谅我、安慰我的资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甩开了真太郎，怎样对着叔叔阿姨编出有急事要先回去的谎言，怎样平静地说着“真太郎还要整理明天的东西，很近的我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
　　我只知道一走出绿间宅的大门，我就疯狂地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夏夜的凉风疯狂地灌入喉咙，肋下的剧烈疼痛终于将泪水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我太自私了。
　　知道真太郎会输所以来找他也好，说什么“在我心里一直都是No.1”也好，都只是因为自己这样想就这样做了，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而已，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为真太郎考虑过。
　　那么迟钝的他和我冷战却发现自己喜欢我的时候有多么难过，那么高傲的他说出那句积累了那么多年的“我喜欢你，远山鸣”的时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那么细腻的他结束训练回来发现我不告而别的时候会多么失落，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我，只是装作不知道。
　　因为一旦意识到了的话，就必须要放手了。
　　但是我没有办法放手啊。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一时冲动为他不远千里、为他反驳任何人，也还是会无知无觉地逃开他、伤害他。
　　我不想放手。
　　我真是太差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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