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

　　这一夜，颜瑟也不知怎就生出许多梦来，似有白日所得逗弄，又有昔日所见刀光剑影，不多时颜巧魇醒了，颜瑟喂了药拍哄着又睡下了，方觉不知什么时候外间已是风雨交加，他窗未关实，雨水将临窗的那侧床褥上都打湿了。
　　颜瑟拎着床褥换了一半还能睡的，侧耳听旁侧一间微有声响，心下警惕，蹑手蹑脚摸至了窗边，将要抬头，却觉一支袖箭擦着头皮钉在了身后墙上。他抬头一摸，见头皮开了一处两寸来长的血口，正汩汩渗出血来。这箭不会是陈璞射的，又是梅凌垄了，他便没先前惧了，索性走到门边拨开了门栓，推门见陈璞拼了两张椅子跷腿对着房门，梅凌垄却靠在榻上，笑道，“六郎。你又输了啊？”
　　陈璞输赢之心不重，见颜瑟发髻散落，目光之中却无半分惧色，有些奇了，“他要是心情不好。当真会刺死你的。”
　　“他要是想刺死我也不必心情不好时，躲也躲不去。”颜瑟般巴巴赖在榻边盯着看，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梅凌垄笑道，“六郎。你的剑归我了。以后使一次，百两黄金。悠着点。”
　　“哦。”
　　三郎见他无趣，便转了目标，瞥着颜瑟道，“我要是真想杀了你，你还进不进来？”
　　“进。”彼时梅凌垄只拥了中衣，发髻松堕，乌发如云遮于脸侧，面目似添了些红晕，眉眼含笑，容色虽因此增益却并不见女态娇媚，只觉光华流转让他无法挪开目光。
　　这一见，当真让这少年初蒙之心似被落石击中，磕磕巴巴说不出后话来了。
　　不多时，梅凌垄仍见他目光灼灼，拔了发簪单手拢了头发，断腕压着簪好，抓着他的额头换了方向，“容色皮相。多看无益。”
　　颜瑟慌忙辩道，“三郎好看。”他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美的丑的也见过不少，这时竟变得辞藻匮乏，除了好看都夸不出半句话来。
　　“多谢。”梅凌垄笑道，“这世间好看的多了。”梅凌垄似乎兴致缺缺，并不愿多提这样话题，好看与否对他也并不重要。
　　颜瑟识趣住了口，见他闭目调息，陈璞亦是闭目养神，自觉无趣，见屋中也无容他之处，盘腿在地上坐了，耳畔听着隔壁房间里颜巧似乎未醒，困意来了，垂首又打了个哈欠。
　　梅凌垄眯着眼睛道，“困还不回去睡觉？”
　　“不困。”颜瑟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坐会就醒了。”
　　梅凌垄也不与他争辩，唤道，“六郎。把他拎出去。”
　　颜瑟一股脑爬了起来，边挪边回头，到门边见他没有挽留，这才又道，“你们过会会去找偷东西的人么？”
　　“是借。”梅凌垄闭目纠正道。
　　“我是说。我借过不少东西。应该可以帮上忙。你们……”
　　“不带。”
　　陈璞起身，拎着一脚跨在门外的颜瑟丢出了门，“三郎。这样？”
　　“嗯。”梅凌垄睁眼笑道，“你自己怎么不回去。”
　　“赶得走再说。”陈璞见他闭目遐思，不知他想做些什么，翻身坐回椅中假寐，“你真想去偷方家的秘籍？”
　　“是借。去借。也不是方家，是钱家的。准确说是方钱氏带进去的。真是明珠暗投了。好好的东西就知道收在仓库里。”梅凌垄眉眼展开了，只手揉了揉断处，“借阅一下，不为过。六郎你说是么？”
　　“别乱来。”
　　“当然不乱来。”梅凌垄张眼笑道，“大户人家，总有几个不成气候的。你看咱们家。大郎稳重些，四郎五郎蠢笨，七郎九郎尚幼。二郎早走。这么看成气候的也就大郎一个了。方家就算比咱们家好一点，也不会决然没有。总有几个好酒的，好色的，贪财的，爱斗气的。败家是肯定的。这样吧。天明了我先去当铺看看。”
　　陈璞笑道，“漏了你自己吧？”
　　“我？”三郎侧目笑了起来，“你是想说整个梅家最不成气候的就是我吧？”
　　“不。”陈璞摇头笑道， “何必把自己回避了。”
　　“那就根本不用提了。”梅凌垄笑道，“好赌。有时还馋酒。不学无术。脾气恶劣。”
　　陈璞见他自知，也不接话，抬手递了杯水过去，“现在好点了？”
　　“哼。”梅凌垄瞪了他一眼，“你去。把他捆起来。又偷听。”
　　门外咕咚一声撞到门上，乒乒乓乓将门砸着门道，“我知道。我知道！”
　　陈璞将他放了进来，他也不谢，般巴巴的望着梅凌垄讨句夸奖，“我见过有个人在盛源当铺中当过一个铜狮子。”
　　梅凌垄揉了揉额头道，“那又怎么样？”
　　“我带你们去。你让我跟着你。”
　　“不用。”梅凌垄闭目道，“出去！”
　　颜瑟发现，自己的哑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一股气劲封死了，梅凌垄内力平平，对付他却是绰绰有余。
　　颜瑟还要讨价还价，见他抬掌欲挥，将躲未躲。心中莫名恐慌。
　　陈璞迎上来挡在他面前道，“三郎。”
　　梅凌垄眼睛睁开了，目中凶相缓缓收了，缓声道，“带他出去！我不喜欢有人看着。没有下一次了。”
　　“知道了。”
　　陈璞当着找了根绳子捆了颜瑟丢回了他的榻上，见他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将先前封住的哑穴又解了，“你爹没告诉你好奇心会害死猫？”
　　颜瑟被他捆得粽子一样，眼巴巴的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陈璞道，“那我告诉你也不迟。”
　　“三郎。”颜瑟心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想一直巴在他的身后，不管怎么跟着就行。
　　“三郎喜欢别人做哑巴。”陈璞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你聒噪了。”
　　“他真的生气了？”
　　“嗯。”陈璞道，“三郎脾气真不怎么样。”
　　“他会不会不理我？”
　　“他理过你？”
　　颜瑟不吭气了。
　　却说天色总算明了，颜瑟被捆了半夜，后来才又迷迷糊糊睡着了，醒的时候见捆缚松了，爬起来拍醒了颜巧背着，却见隔壁房门大敞，似已无人所在。
　　颜瑟心中一慌。
　　探头进去，见陈璞提着个包袱往桌上一摔，“就是这个铜狮子了。说是传了几代的。”
　　天气一清，梅凌垄心情见好，见颜瑟又在外探头探脑，竟笑道，“你说的是这个？”
　　“就是这个。一个矮个子有点胖的人拿过来当的。”颜瑟怯怯的盯着梅凌垄，不多时又勉强挪开了眼睛。
　　梅凌垄抬杖敲了他的手背，“拽着衣服做什么！嫌洞不够破？？！”
　　颜瑟当他嫌恶，手掌一覆将洞遮了，“不不。”
　　梅凌垄见他害怕，“你怕我做什么？”
　　“不。我不……”颜瑟也不知是说怕还是不怕，背着颜巧颠了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六郎。你不是去添了一身衣服？给这小乞儿先套上。”
　　陈璞也不反驳，将手中的一个小包袱摔到了颜瑟面前，“去换！”
　　颜瑟原要拒绝，却见梅凌垄乌发用白玉簪簪了，身着蟹壳青色宽袍长袖的直裾深衣，鸦青色嵌金丝云纹衣緣，革带佩玉，皂色长靴。
　　要知人靠衣装。梅凌垄原先穿着随性，颜瑟已觉不知手脚该置于何处。这下再见自己，更觉自惭形愧。
　　颜瑟沮丧的抱着包袱回了房，心不在焉的打开包袱，方见是将将合身的一件衣服，才觉欣喜若狂，换上看了看，正要去献宝，见二人已经关门要走，才又抱着颜巧跟去，“去哪里？”
　　“去还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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