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间

　　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也终于有时间做不是那个噩梦的“噩梦”。

　　何浅梦见自己丢了一件十分珍贵的东西，可无论她怎么回想，却还是想不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心发慌，乱如麻，无所遁形的压抑。

　　她开始四处寻找。

　　先去了研究生宿舍，空无一人的房间，乱七八糟的摆设。她其实一直十分惧怕拥挤，并且恐惧房间里有太多东西，然而不知原因的，她竟然能在这宿舍住下去，明明她对于那些东西还是一样害怕。后来她想，极有可能是自己的矛盾感在作祟。年少的她太过孤单，也因此十分向往喧嚣与热闹，那时候她总被父母留在家里，就连朋友也几乎没有。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虽然害怕，也恐惧了那么长时间，可心底里对于友情对于喧嚣的世界依然在意。

　　她怕，却又向往，想，却又排斥。连何浅自己都觉得，她就是一个心理矛盾精神分裂的人。

　　用夏宁的话来说，她有病。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的确有病。

　　先翻找了自己的衣柜，没有。接着又找了床铺，还是没有。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可还是越来越心慌越来越绝望。

　　只知道那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件她无论如何都不可失去的东西。

　　最恐惧难耐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宁朗，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何浅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张他的脸：镇定的，平淡的，面无表情的，不怒自威的，似笑非笑的，专注认真的……种种种种，如同电影放映一般，一张一张划过她的眼，流进她的心。

　　刹那间风平浪静。

　　何浅想起他那间跟她如出一辙的房间。梦境中总是可以时空流转，不明缘由的，眨眼她就到了那房间门口。仿佛与宁朗有约定一般，何浅礼貌地敲门，就连梦里对他也是十足信赖。内心的惊惶与不安渐渐散去，何浅听了里面没有应声，于是试探着推门。

　　开了门就看见宁朗坐在桌前，从前的位置，从前的姿势，也依旧没有抬头看她。何浅却惊喜的走过去，“宁朗。”

　　宁朗没有回应。

　　何浅放大声音，“宁朗。”

　　依然是没有回应的冷淡。

　　“宁朗！”

　　“何浅。”终于有声音，却是自身后发出来的。何浅吓得后背一凉，转身的瞬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由得惊喜出声。

　　“宁……亦昂？”

　　可不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

　　何浅的声音竟带着哽咽，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那种哽咽。

　　“是我。”宁亦昂还是笑，静静走到何浅身前站定，声音温和如当初，他问：“你在找我？”

　　“是。”何浅有些着急，“我在找你，我找了你很久。”忽然有些分不清这期间她在找的究竟是件东西还是根本就是个人，又或者，她要找的其实——就是他吗？

　　“我没事。”宁亦昂点点头，竟忽然拉了她的手，不容拒绝的气势，“我们走吧。”

　　真的转身就走。

　　何浅愣愣地跟着，有些不明所以的混乱。

　　“何浅。”
　　身后忽然传来宁朗的声音，低沉有力，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何浅倏地回头，“宁朗叫我。”

　　“要去哪里。”他继续，就连问句都还是四平八稳。

　　“我要跟宁……”一转身，却发现宁亦昂竟已不见了，“他……”疑惑地四下打量，却仍然没有发现他，只好再回头看宁朗，没想到他却在笑，还是破天荒地对着她笑。

　　越来越糊涂，也越来越不安，何浅只好重新走向他。

　　“宁朗……”

　　“恩。”

　　因为是梦，索性变得肆无忌惮，“你……”出口却又不知该问什么，“你，过得好吗？”最终还是问了这段时间她最想问的问题。

　　却只换回一个字的简单回答：
　　“恩。”

　　“十五年前，你没有忘记对不对？”

　　“恩。”

　　“你知道我的对不对？不是关于宁氏何家这些无关紧要！”她有些激动地凝视他，“是当年，你记起我也是当年和你一起的人了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却始终没有回答。

　　不知怎地，忽然就看不清他的脸，何浅着急起来，“当年……”她深吸一口气，执拗地问下去，“你有没有看见我？”

　　宁朗的脸色一下变了。他不再笑，也不再看她，他甚至转身背对了何浅。一个背影却足以让她问不出其他问题。

　　何浅莫名的流泪，在梦里的泪更苦，苦到她觉得心口痛了几痛。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无论怎么努力却仍然清醒不过来。最难耐的是，她明明自知是梦，却又沉溺进去，不能自拔，也不愿自拔。

　　这是一种可怕的心境，梦境与现实周旋，而她浸在其中，想脱身却又无法脱身。

　　痛苦，惊喜，迷茫，难过，愤恨，激动，狂怒，悲喜交加，种种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宁朗的背影那么冷，冷到她觉得那问题已经不需回答便做了回答。

　　她这才意识到这梦中梦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能让她明知是梦却又甘愿做梦。她的执念太深，她心底最深的纠结被挖出来，鲜血淋淋到不得不去面对，她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又或者，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慰藉，想要当年与她有着同种经历甚至更甚的宁朗的……独属于他的，慰藉。

　　何浅觉得自己心脏就要停止一般，窒息感越来越深且越来越重，直到她猛地大喝一声，彻底从梦中惊醒。

　　入眼皆白，原来是在医院。

　　她的身边有一个人。

　　不是宁朗，也不是宁亦昂。当然，她也自知不会是他们。

　　“好点了吗？”傅云琛见她醒来马上就给她递了杯水，“做噩梦了？”

　　何浅接过来一饮而尽，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同事打给我的。”傅云琛把水杯放回去，脸色却不怎么好，“上次我过去的时候有跟他们说过，你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没事。”何浅知道他是在担心她，“真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傅云琛是专业医生，她骗不了他。

　　何浅叹一口气，“从那时候之后，开始的。”

　　不需要说明是哪时候，傅云琛伴随着叹息声责怪她：“你该早点告诉我。”

　　“我一直在看医生。”

　　“你忘了我就是医生，甚至可以胜过绝大多数医生。”傅云琛帮她垫高枕头，“以后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找我，知道吗？”

　　“好。”何浅乖乖点头。

　　“每次发病都这样吗？还有什么其他症状？一般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这样？”

　　何浅知道他脾气，一一作答：“想起那些事的时候比较容易这样，就是心跳会加快，大脑比较混乱很容易昏厥，偶尔也会想吐，不停地冒汗，晕倒之后反而会好起来。”

　　“恩，那这一次距离上一次，有多久了。”

　　“上一次？”何浅回忆，“研究生开学那天，我接到电话得知宁文卿车祸的时候。”

　　“何浅。”傅云琛握住她的手，“今后不要瞒我，再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我是你表哥，从今天起也会是你的主治医生。”

　　“我知道。”何浅回握，“谢谢你，表哥。”

　　傅云琛拥抱她。他只是觉得心疼，恨不能代替她的心疼。

　　护士拿了热好的晚餐过来，何浅身体虚弱，是傅云琛特意准备的。

　　“多喝一点，别把胃熬坏了。”傅云琛把盛好的粥放到她面前，“学校那边我替你请好假了，不用担心。”

　　“恩。”何浅喝一口粥，顿时觉得胃里舒服很多，想起晕倒前一直找不到宁亦昂的事情，开口问：“你见到宁亦昂了吗？”

　　“宁亦昂？”傅云琛多少带了点惊讶的反问她，“你找他干什么？”

　　“我今天在图书馆遇到他，他要看当年的案例分析，我有点失了分寸，找出来之后还跟他讲了些当时的事情，结果他就走了，那会儿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我怕他有什么事情。事后想起来就觉得自己不对，宁朗都没有告诉他的事情，没道理是由我来讲。我没反应过来，可能被宁亦昂给套话了。”

　　“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也就没必要自责。他是成年人，懂得照顾自己。”傅云琛语气没什么改变，神色也是，“你放心，他很好，下午我见过他。”

　　“在哪里？”何浅一听就有些激动。

　　“他说去了墓园，说是去看看父母还有妹妹。”

　　何浅安下心来，没事就好。

　　傅云琛自从上次学生体检日跟宁亦昂相识后，两人就走的很近，关系不错的样子。既然他说没事，那也就基本没什么事了。何浅想了想，彻底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你似乎挺在意宁亦昂？”傅云琛放下筷子，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俩不是不熟？私下有很多接触吗？”

　　“我不是在意。”何浅喝了口汤，脸色也比刚才好了很多，“但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连我自己都感觉被这种心情束缚住了，总是莫名受它牵引。而且你知道我的，可能天煞孤星转世吧，谁在我身边都会出问题，我有点信了，也怕了。”

　　“哪来的天煞孤星？你以为你这是玩儿穿越呢？再说你先看看自己，长得哪里够得着‘天煞孤星’这么威风凛凛的四个字？”傅云琛半调侃半安抚何浅，“你就放心吧，宁亦昂没事，在家休息呢。你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照顾好你自己。”

　　何浅点点头，乖乖地回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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