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将至的情人们

　　文若是到这年年底才得知父亲已经死去的。在他们回到南京后不久，康工去了一趟大西北，但他没告诉文若是去了哪里，只是说有任务出差去了。康工在大西北办理了文若父亲的丧事，迫于纷乱的世间，骨灰和文若父亲生前的遗物，一起埋葬在劳改农场附近的一处山丘上，陪伴生前死去的无家可归的狱友们。
　　康工的家有个女儿，在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就去了北大荒。她是为了革命理想去的，也是为了能吃上饭去的。只剩下一个老伴苦苦煎熬。老伴在康工流放大西北时，已经生下了女儿，后来康工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也就没有再生育。老伴年轻时是个农村妇女，劳苦大众出身，结婚后靠着和康工生活二年，学会了一些字，懂得了一些科学常识，但和知识分子还相去甚远，倒也没受到康工多少牵连。
　　康工远走大西北后，她和女儿的生活也失去来源。她常年走街串巷帮人做些家务活得到点零钱或者食物，又靠着农村老家亲戚们的粗粮青菜的接济，算是把女儿养大。老伴盼到了康工的平安回家，还是活着回来的，已经算是最大的幸福，又带回来一个干儿子，自然喜欢有加。
　　文若在康工家安顿了下来，专心地读起了康工找来书本。康工在家的每个晚上都辅导他到深夜。康工对他说：“学校现在都在闹，去也学不好，你就在家自学吧。学好了一定会有用的。”文若的中学书本是在家里读完的，所有课程的老师就康工一个人。
　　□□结束了。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一天没进过中学校门的文若顺利地考上了京城的一所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四年后，顺利完成学业，出国继续深造。
　　文若从美国回国时，中国大地上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以经济为中心的大建设。他以外商的身份，被康工老家的一个市邀请回乡考察投资。官员们不知道文若的身世，只知道他是康工的干儿子，在国外有家大公司，是千万家产的富商。
　　文若重墨浓彩的投资，是和当地市政府合作建造的一个高档高尔夫综合球场。就在企业进入高盈利的时期，文若被一个领导官员约谈劝退，在没经过同意的情况下，高尔夫球场被拍卖转给了当地一个生意人。
　　文若认为，是当地个别官员和当地商人勾结，出卖了他的利益。他想讨回个公道，多次诉求无门，无奈之下，踏上了去京城上访的道路。这条路太漫长坎坷了，一走就是五年。他在京城几乎成了个幽灵似的人物，用尽了各种上访的渠道，渐渐脑子就不清晰起来。他想不明白，人生的转变怎么这么快，昨天还是官场的坐上客，今天就成了上访人员。
　　他在极其郁闷时，去拜访了母校，巧合的是遇到了他后来的妻子，在母校读研究生的女子。这女子来自于大西北一个县城，在当地算得上顶级的才貌。她不甘心屈从于当地的落后贫困，一连攻读了三年，如愿以偿地考进了京城。文若的经历深深感染了她，她想在文若人生的低谷中在精神上拉他一把。他们相爱了，很快就草草地结了婚。文若想把妻子送到国外去，他在国内把事情处理好也过去。妻子怎么也不肯，她以前觉得在京城已经是在天堂中了，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跟他在一起。他们在京城买了房子，安了家，又开了个小超市，维持暂时的生计。这时候，他已经从千万富商，变成了一个小商人了。
　　除了小商人的身份外，他还是上访者。随着时间的拉长，文若得到的信息更多了，他更坚定是某个官员暗中操作，把他建造的高尔夫球场，以不合政策为由，变相拍卖给从中使坏的商人。文若曾经起诉至当地中院，几乎成了当地的爆炸新闻。议论纷纷中，大多数人的想法还没听说过告政府的，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政府怎么还能告呢。其结果是迟迟无法立案，不说立也不说不立，这真是一件考验耐心与毅力的事。
　　文若在京城到了有病乱投医的地步，还是让当地市政府有所惊动。京城的有些部门按章办事的电话，也让地方官员坐立不安。他们不得不派人常住京城，监视着文若的一举一动。文若也被当地强行拉回到当地几次，差点没以精神病为由强行关在精神病医院。
　　文若在京城的行动由公开渐渐转入地下，他四处活动，找人拉关系，免不了的吃吃喝喝，送礼送钱后，总是没有了下文。突然有一天，一个人来找文若说：“你的事，我听朋友说起的，听到你的冤情感到很是震惊。我认识一个大领导的秘书，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关系是没个说。你的事，我可以让秘书把你的材料送到领导的办公桌上，让领导第一时间下达指示让有关部门督办。”文若受宠若惊，以为终于等到了包青天了。这人又说：“等我约好了领导秘书，我们一起找个地方谈谈。当然了领导秘书爱唱歌，到时吃了饭去歌厅玩玩，沟通一下感情。”
　　这晚，在一个地下歌厅里，秘书很是能喝，文若也就陪着喝，不久就醉倒了。当他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惊醒时，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陪唱陪喝的小姐一个个都□□，疯狂地摇头摆尾，更显得冲进来的警察着装整齐，一丝不苟。文若被搜身后，警察当时就给他带上的手铐。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了十多包毒品。文若彻底精神失常，当晚就被送进了拘留所羁押。
　　文若以聚众□□、聚众吸毒、贩卖毒品罪，被提起公诉，不容置疑地判刑十年。

　　武老大出狱后，就直奔京城。当他灰头土脸地站在文若妻子面前时，吓得怀中的小孩嚎啕大哭起来。孩子可能已经预感到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文盲以后就是自己的后爹了吧。文若的妻子明白了他就是丈夫三番五次来信，让帮她打理超市生意的狱友。现在人家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只好接纳了他。
　　武老大的才能对付一个小超市还是能胜任的。过了一段时间，这个要死不活的超市，渐渐恢复了元气，有了起色。武老大不光管理超市，还要帮着打理文若家庭的日常家务，还时常代替文若的妻子去探望文若，送吃送喝。一年后，文若的身体显示出衰败之象，到了危及生命的地步。惊恐的妻子四处求人，忙着办理保外就医。快到了手续办理完的时候，文若猝然死于狱中。消息传来，惊慌失措的妻子陷入了心理上的绝境。
　　文若的妻子带着孩子在武老大的陪同下，根据文若生前给妻子的描述，找到了那个当年公公死在的劳改农场。他们找遍了农场周围的小山丘，怎么也寻找不到有埋过人的坟茔。狂风带着沙尘吹乱了文若妻子的长发，她痴痴地想：有些人有些事，注定要残酷得在历史上不留下一丝痕迹。本来她想找到公公的墓地，把骨灰迁到一个公墓去，让文若的骨灰陪在父亲身边。此时的文若的养父康民进入了老年痴呆的状态，连文若是谁都不知道了，他哪里还会知道大西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劳改农场！文若的妻子决定把文若的骨灰埋葬在大西北，当年康工埋葬文若父亲的那个小山丘上。
　　文若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久，武老大接管了文若在家庭的所有责任，搬到了家中。文若的妻子是怎么在身体上接纳了武老大的，武老大没提起，以后会不会提起，就看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面了。但是武老大的人生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展开了崭新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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