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重生记

　　要说阿芜每日里最头疼的事是什么，那自然是从老太君处回来后的“三堂会审”。被审的是阿芜，那三堂便是各处的管事妈妈了。虽然这是戏言，但却真真地道出了阿芜的苦恼。

　　三堂会审，可不就是那最最费脑子，顶顶让人怕的事吗？

　　阿芜此前就这事问过眠月，眠月只道：“奶奶您是当家主母，尽管拿出那派头来就可，想来底下人也不敢不尽心的。”

　　阿芜摇摇头，再去问融月，融月正在和燕月一处分绣线。听阿芜问她，头也没抬，“奶奶手里有家法呢，但凡有惹是生非的，家法处置……”

　　没等融月说完，燕月已是笑了出来，“融妹妹最是快意恩仇的性子。家法怎可随意动用，没得坏了奶奶的名声。”

　　等元若下职回来，阿芜跑去问他。元若略作了思虑，便指了几上的时钟沙漏打了哑谜道：“此消彼长。”

　　阿芜埋头苦思半日，终究不得其解。

　　哼，甚么此消彼长，尽会糊弄人。

　　这时辰，又是管事妈妈们来回话的时候了。阿芜见管事妈妈们都到齐了，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拿了花名册来点，将人与名字对上了号。

　　“华琼年轻，在各位妈妈们的帮衬下，管家这些日子，渐渐也摸索出了点定律，无非知人善任。”

　　阿芜想了那半日的甚么劳什子此消彼长，没想出名堂。见想容在院子里分配丫头活计，一个个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的样子，便有所悟。

　　阿芜手指划过花名册，停在一处，“孙嬷嬷，专管的是园子里各位主子院里的摆件物事。”

　　听了这话，便有一个面若圆盘，眼长过眉的妈妈出了人群来福了身，“给大奶奶请安。”

　　阿芜望着那妈妈，见她的穿戴俱是比别的妈妈要精致上几分，便知是管事里有些脸面的。阿芜面上含着笑，指了这书房里的摆件道：“哦，孙嬷嬷既然是专管了这一项，那对华琼屋里的这些个东西应是顶顶清楚的。华琼昨日里见博古架上的一尊青瓷缠枝莲纹锦瓶甚是好看，不知妈妈可否指教那锦瓶是何年代？”

　　话一落地，便见孙嬷嬷微微低垂的面孔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回奶奶，那应当是南朝平门窑的物件。”

　　阿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妈妈果然见识多，没见过的东西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来历。”

　　孙嬷嬷疑惑，“这？”

　　眠月已是接了话茬子，“嬷嬷诸事操劳，忘记也是有的，那博古架上可从来没放过什么青瓷锦瓶呀。”

　　孙嬷嬷听了，干干地讪笑一声，尴尬地朝阿芜看，“原是我记错了，奶奶勿怪。”

　　阿芜手指轻点着桌子，不去理孙嬷嬷。

　　自己不过随便一问，这孙嬷嬷就倒霉地露了馅，怕这样的人还有不少。阿芜想到华琼留下的那本账册，不免有些头疼了起来，不知丽娘探查地如何了。

　　阿芜面色不虞，瞧着底下面色各异的管事妈妈道：“妈妈们都是各处的老人了，华琼信任妈妈们的能力，妈妈们也该尽心才是……”

　　那些管事们具点头称是，阿芜也就把话头扯开了，听她们回完了事交代完了账就让她们散了。

　　眠月送了最后一位妈妈出了门去，回来见阿芜还在细细地对账，心下不免有些心疼。这一早上乌乌泱泱的事情，当真是繁琐。当下里就上前去替阿芜研磨，“奶奶且休息会，仔细累着。”

　　阿芜摆摆手，只道不碍事。她既然当了陈华琼，不免要尽些心。

　　待阿芜吃过了午饭，见外边的风愈加凌冽了起来，天灰蒙蒙的，晚间怕是又有一场雪。阿芜唤了眠月，融月来一道往园子里逛。这正中午当差最是容易偷懒的，一是天气冷熬不住，二是因为此刻没有差事的谁都不愿往外处去，偷些个懒也无人查。阿芜正是知这一事，便要在此刻去巡查一番。

　　三个人这就往西角门去，这一处的角门因着是连同园子与□□的唯一一个门，故而时时都有人往这里过，也是顶重要的一个门。阿芜这就往那门房去。

　　门婆子见阿芜等人来，已是连忙迎了上去，笑呵呵地道了福，“给大奶奶请安。”

　　阿芜点了头回了，道：“嬷嬷辛苦了，这寒风下头还当着差。”

　　那妈妈哪敢托大，连忙摆了手道：“不敢，这是老婆子的差事，自当要时时当着心的。不知奶奶特特至此，是为着何事啊？”

　　“嬷嬷且把记档拿与华琼瞧瞧便是了。”

　　四人入地门去，眠月寻了一张椅子，用帕子拂去了灰，扶着阿芜坐下了。那婆子领了吩咐就去拿了记档来，递与阿芜瞧。

　　这一记档，是专记了由此处进出的人员。关系到内府，园子里的各位主子，故而是记地最细致的。哪一个人，由何处来通了这门又往何处去，出入这门是何钟点，皆要一一记下。阿芜此刻细细去翻那记档，还算是记得详细，便也有些欣慰。

　　再细看去，就见这每一条记档后面签了字的都是同一个人，“妈妈，我且问你，这记档上的名字可是妈妈的？”

　　那婆子点头称是，并没有觉得不对的样子。阿芜便知，这是一惯如此的。

　　领了眠月，融月又往东角门去。等阿芜一行人到了那东角门，哪里能见到门婆子的影子？阿芜也不气，只命了融月去婆子的住处找。

　　那融月应了一声去寻，心里把个门婆子恨地咬牙切齿。这大冷的天风这样大，奶奶且还在外操劳，那婆子却偷懒耍滑不在职上。等寻了来，看我怎么收拾她。融月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不停，不多会便到了那婆子的住处。还未入内，就听地屋里人声鼎沸，呼喊声一阵盖过一阵。

　　融月细细去辩，却是些赌牌，弄骰子的声音。府里早有明文规定了，一旦发现在人差期间有赌牌吃酒的，一律叉出去杖责二十，永世不得再录用的。现下里值夜的妈妈因着冰霜刺骨，喝些酒去去寒气也是有的，可这些婆子胆子也忒大了，竟光天化日地聚众赌博起来。眼里还拿府里的规矩当回事不曾？

　　融月是越想越气，拦了个路过的小丫头吩咐了几句，自己便直直地往那屋里去。

　　“嘭”地一声推开了门，屋里的婆子都因这猛的一声给唬住了，一时间也没了声响。见是那大奶奶身边的融月，心下里已觉了不妙，忙忙要夺门而出，可哪里还打地开？原是那融月已嘱咐了丫头，待自己一进去，便要立即将门给锁上。

　　融月强步上前，一把推翻了赌桌，指着一地的牌九，碎银子道：“妈妈们真是最最尊贵的，当着差呢，还能赌上一把。却不知奶奶此时正在冷风里等你们呢。”

　　一屋子有差事在身的妈妈听了这话，皆是赶忙跪在地上求饶，“好姑娘”地央求着融月放她们出去。融月哪里会去理会，只插着腰大喊了一声“谁是东角门的婆子？”

　　当下里，便有数位妈妈指了角落里的人道：“是她。”融月顺眼看过去，就见一婆子倚在炕上，仍絮絮地吃着酒，一副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样子。

　　融月是气急了，这当口竟还敢这般放肆，真当她融月是个空架子吗？话说间就往那婆子处去，一把掀翻了炕桌，砸了酒碗，拎着那婆子的衣领就要往地上拽。

　　那婆子像是个痴傻的，也不懂回避挣扎，任着融月揉搓，几下里就乱了衣衫，散了发，跪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这妈妈是怎么回事，好生的胆大，这会子还只知吃酒。”融月气不打一出来，本想着寻了这妈妈干一架，却不知拳拳落在了棉花上，好不难受。

　　“这婆子原是正常的，因着儿子和男人接连没了，这才成了这样。往日里只知道喝酒，偶尔赌些钱，也多是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银钱，却总也输不完。”

　　融月当下里就好奇地问道：“既然是痴傻的，怎么还派了差事干，且还是门子上的差。有了差池，谁负了这个责任？”

　　就有好事的婆子上前解释道：“这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了，她因为家里的变故生生成了这样也是可怜。老太君体恤，便没有赶她出去，且她有时也能清醒过来，管事就让她去看东角门。”

　　融月了然，东角门是府里最不起眼的一处，且角门外便是一处荷塘，无事并不会去开。把这疯婆子安去看守东角门，也算合理了。

　　说话间，方才的小丫头已领了阿芜与眠月来了，见这一番情状皆是明白了个大概。也不心慈手软，该处置的处置，该遣散的遣散。

　　这日晚间，阿芜用罢了晚膳，就唤了诸位管事妈妈来说话。妈妈们早知了今天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心里对阿芜都是有些服气的。且原以为此次唤她们去是要再抖些主母的威风，却不知是另有要事相商。

　　“诸位妈妈，阿芜今儿中午探察了几处门子，有了几个心得体会，现下阿芜就托个大，与妈妈们说道说道。”

　　底下的妈妈们连称“不敢”，都毕恭毕敬地立在原处，聚精会神地听阿芜说。

　　“妈妈们都知这门子上的婆子是日日要在门上的，但夏日炎日，冬日酷寒。有些个躲懒的，也是人之常情。故而阿芜想将这些婆子们分了两班，行轮班制度。再在夏日里冰镇了绿豆粥以消暑，冬日里煮了热姜汤以驱寒。如此便是遵了人伦，两厢便宜的。若是这样再有办错了事的，那我也就与她没脸了。

　　这第二个，便是要增加一个监督的部门。今儿我才知妈妈们爱聚众赌博，若是每个门子上都是这般，那还得了？这检查的部门就是要行了平日里查岗巡哨的职责，遇上偷懒耍滑的，立马绑了来与我回话。”

　　阿芜将这一番话说完，也不去看底下妈妈们的反应，只唤了融月并几个平日里就伶俐的丫头来。

　　“这几个丫头俱是得力的，现下临时当了监督的差吧。若来日有好的，你们尽可以举荐行来。”

　　融月并并几个丫头都忙忙地领了差，心里喜乐。这是大奶奶在与她们长脸呢，这监督的差说起来没有管事妈妈体面，但权力大啊，遇着哪个不得力的便能处置。便是管事妈妈，也是不及的。

　　底下的妈妈们算是听明白了，大奶奶这是下了决心要把府里管理好呢。

　　其实这些条款阿芜是滋着牙想了许久的，她往日懒散惯了哪里擅长这些。她想整顿，又不愿意让别人以为她是个不通人情的，这才想到立了赏粥赐汤的规矩。她懒，不愿每日去查岗，这才建了监督的岗位。

　　想到这，阿芜朝着融月嘿嘿笑了，还讨好地把云娘特别制的酒酿圆子递了一碗给她吃。把个融月弄地莫名其妙，搔首挠头。

　　到了第二日，请了老太君的安，汇报了昨日里的事情，老太君没有一项是不允的。阿芜这也就没有了顾虑，大刀阔斧地实行了起来。

　　…………

　　小剧场：

　　“娘子，为夫当日说的，你可想通透了么？”元若见阿芜不再愁管家的事，有些好奇。自己那哑谜不过随便一说，阿芜能想出什么名堂才怪。

　　“唔，夫君说的甚难懂，阿芜想不明白早丢开手了。”阿芜不去搭理元若，推开他渐渐凑过来的大脑袋。

　　元若闻言心下一动，抽了阿芜拿的书，让阿芜去看他。

　　“我那可是好法子，别人求教我还不说的。不过看在阿芜是娘子的份上，我到也能与你解释一二……”元若拿了把扇子装了风流书生的样子，“不过，娘子可要主动亲我一回。”

　　“奶奶，你欺负融月没读过书，甚么此消彼长的大道理，竟只是为了骗我查岗。”融月气鼓鼓地闯了进来，没头没脑一通说。

　　元若：“……”

　　阿芜：“嘿嘿……”

　　跟着过来想拦住融月的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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