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苏恭 病树

　　于是他们就又开始了记录。
　　为了防止遗忘，每一次记忆混乱，他都会到尹千觞这里来描述自己那些记忆，并且要千觞记完之后，不能留档，所有的记录都要交还于自己。他在这一点上难得地诚实与恳切，几近称得上是虔诚了。
　　千觞会在某些时候做一些必要的情绪疏导，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在听。少恭每次的讲述会刻意隐没掉自己的心理，突出行为与环境。尹千觞就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本小说，并且难得地没有什么真实感。
　　这样其实也不错，他无意深想其中的各种弯绕，早些年，或许还有猜谜的兴趣，这些年就更加地不愿多想。是非对错，难以衡量，他是他的朋友，他却也是他的病人。
　　他的实验品。

　　千觞敲了敲笔:“你还记得上次是在哪里结束的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少恭不免一怔，昏暗的室内，只有尹千觞那里的灯光突然张开，虽然他特意调暗了，还是刺得他眼睛一闭。
　　熟悉的感觉笼罩了他。像是行走在黑暗之森。
　　他不由挑了下唇:“我记得。”
　　“那好，就从那里开始。”他停顿一刻，“开始吧。”

　　少恭去请屠苏吃了这顿饭之后，有事没事，其实都要到屠苏的学校里来看看。他是不请自来，但是却也奇妙，每一次，他都能顺利地找到屠苏。
　　屠苏看见他也不吃惊，清澈的眼睛平淡地看他一眼，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屠苏之后就会很顺手地给他也打一份饭，轻轻地送到他手边。
　　他那时就会抬起头，看着屠苏的眼睛笑一笑。之后再把两份饭换一换，就着屠苏的倏忽怔然，与错觉里倏尔后退的喧嚣杂声，一同下咽。
　　这时两个人都不会说话。
　　偶尔屠苏的声音会闷闷地响起来:“饭好吃么？”
　　“自然不会好吃。”他闲闲地答。
　　接着屠苏就会顿一下，轻轻地“哦”一声，而后就不再做声。只是他手指微顿，饭也吃地缓慢一些。他便也抬起头来看人，少年的眼睫微微发颤，就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抖动，脸色十分沉静，细长的手指夹着筷子，在看起来比较丰盛的大盘子里，沉稳地移动着。他吃东西其实没有声音，只有细弱的喉结处，不时一动一动。他也不看他，只是在他看久的时候，耳朵根处，会微微地泛红。
　　但是他不说。

　　千觞说:“看来在那场记忆里，你很喜欢他嘛。”
　　少恭微微一笑:“算是吧。”他的脸色有一种微微醉酒的醺然感，怀念亦是有之。看来确是很美好的回忆。
　　他接着又说:“他是我的知音。”说到这里来，他笑一笑，眼睛里面闪着光，“千觞，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他的存在，让我很生气，但是也开心。”
　　千觞笔顿一顿，一时神色也变了几变，似乎有些沉淀于底的凝重，但最后他的表情还是终结到一个完全兴味的神情上来:“那就说一说吧。”
　　“我倒是很感兴趣，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我怕是要吃醋的。”
　　千觞闻言立即“戚”了一声，接着说:“别搞的让别人觉得那人还真实存在似的。啧啧啧，简直少见少见。”
　　少恭却是笑了一下，微微摇头，缓缓地说:“……他存在，或是不存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他生与死，都已经是我的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少恭并没有发现屠苏可算的上是他的知音。毕竟屠苏话少，平时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少，虽然互通电话，但是屠苏根本没有什么身为别人男朋友的自觉。
　　他……没有想过主动来找少恭。
　　少恭对这点微微叹息。相比于屠苏的这一点，他倒是各种方面都周到地无以复加，堪称模范男友，一日里三番问候，晚上没事的时候就过来看一看。两个人能在短时间内飞快地熟悉起来，少恭的确功不可没。
　　之后他们就开始各种一起玩。电影与话剧，话剧更多一些，音乐会，乐器，游乐园，哦，游乐园去的最少。之所以去，是两个人互通了一下经历，发现都没有去过，然后他们两个人就一起去了一次。
　　说来也挺可笑，他们那天也是纯属无聊。那是一个节假日，他们去外面一家小馆子里吃了一顿，少恭口腹之欲挺重，屠苏跟着他也算是把城内好吃的馆子，路边的烧烤摊，外加各种火锅城也差不多一一尝了个遍。俗话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少恭在这方面，的的确确，算的上是半个行家。
　　他们那天把烤鱼吃完了，连汤水都没剩多少。当时那家烤鱼烤地火候特别到位，鱼肉鲜美，外壳微焦。一般烤鱼，吃多总是觉腻，油脂太多，但是它家给的配菜却很吸油，还配了汤水，后来两个人吃到微微发汗，舌头烫到停顿一刻的时候，相视一眼，映入眼里的，都是对方欲罢不能的神情。
　　不由得又是一笑。
　　吃完之后，两个人挺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少恭笑着说:“吃的实在太多，不想动。”
　　屠苏嗯一声算是回答。他身体微向后仰，平时冷肃的脸上也微微发红，带着些许的懒散，眼睛的深处，散落一片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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