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巫师

　　“我没答应。”亚当深吸一口气，“别再让我离人类生活更遥远了。”

　　康斯坦丁轻易地失去了兴趣，他坐到窗户边上，把他的猫抱在怀里，下巴陷进它柔软的皮毛里，露出一个轻慢的表情，但他的样子看上去格外优雅，像是游离在时光之外。

　　“听我说，康斯坦丁，昨晚出了点事，克莱门特召唤了魔鬼，我不知道她的初衷，但那家伙看上了我，我借助你的魔法阵才逃了出来。”亚当摸了摸口袋，他需要烟，但那睡衣皱巴巴的，它没有口袋，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变出一包来。

　　“六次。她马上就要死了。”康斯坦丁不感兴趣地做了结论，他看着亚当充满了迷惑的神情，宽宏大量地解释道，“七是有魔力的数字，魔鬼们喜欢它，就和喜欢十三一样。但它们通常都不那么大方，毕竟如果是我被人多次打扰，也会感到不耐烦的。”

　　但你的容忍度比魔鬼还低，我肯定还没超过五次，而你已经决定拒绝我的所有要求，亚当绝望地想着，“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那些纪念品来自教堂，它们是一个出生礼物，这就解释得通了，没人会把来自神父的祝福丢掉。”

　　“那不是祝福，只是个狗牌。”康斯坦丁强调，他弯下腰推开老式的窗户，那漆色脱落了不少，它们在风雨里摇摇欲坠，仿佛一个不祥的暗示，巫师指了指遥远葱翠的绿色，“你现在能看到了，你不会想知道它有多大的。”

　　亚当凑过去，震惊地睁大眼睛，他的视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那不再是常见的模样，不是说它消失了，而是在那延绵的绿色之下出现了无数穿行的根系，它们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块儿，最粗的地方有一个篮球场大，像颗心脏那样蓬勃跳动着，橡树镇渺小得就像一只蚂蚁，它还在缩小，随着那根系飞快地生长，一切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那生命力庞大得令人作呕，它们无止境地延伸着，亚当看不到头，看不到停止，这让他恐惧地哆嗦起来。

　　“我讨厌对付植物系，只要有一小截漏网，所有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康斯坦丁仇恨地说，亚当确信他比自己看到了更多的东西，“这是第一个月，活动的只有根，它并没有完全清醒，现在要逃走还来得及。”

　　“你之前说的不是这一套！”亚当叫道，他捂着眼睛，试图把那些可怕的场景甩出脑海，但那场面根深蒂固地停留着，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时刻听到那东西穿透土层和岩石的声音了。

　　“不可能整个橡树镇一起逃，它虽然是个白痴，但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康斯坦丁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他，“我没有当超级英雄的习惯，亚当，我只是来度假的。”

　　“可你拥有那力量！”亚当愤怒地吼着，他试图劝自己不要和康斯坦丁吵架，那除了能让他沦落到孤身一人死在魔物堆中间没有一点好处，但他克制不住，强烈的情绪几乎快让他窒息，他不明白那愤怒的来源，通常一个人发脾气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毕竟他才经历过一个顶糟糕的夜晚，想想吧，被魔鬼追杀、以为自己唯一的保护伞悄无声息的死了，还有什么能比生活更糟糕的呢，可悲的是他现在连个人类都称不上了。

　　康斯坦丁抱紧了他的猫，亚当看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迷茫和反抗，这话像是触碰到了禁止提起的部分，亚当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黑猫扬着脑袋，那家伙终于露出了本性，琥珀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瞪着亚当，目光里的阴影铺天盖地，那里头藏着什么，像是一场永无边际的灾难或者战争，只能让人联想到“毁灭”、“杀戮”的字眼，等亚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紧密地贴合在了墙角，像个脆弱的水晶瓶子，随时都可能碎成几千片。

　　巫师抬起头，按住了他的猫，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轻声说：“该去学校了，理查德不会送我们，我需要点时间来画魔法阵。”

　　“我能......帮忙吗？”亚当打着寒颤把话说完，他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甚至连身体里老是叫嚣着要跑出来的那些东西也被老实地压到了最底下，他怕得要命，不完全因为那猫。

　　巫师笑了一下，他很少笑，但容貌出色的人笑起来总是格外赏心悦目，“去楼下的杂物间里拿一点石灰，我记得它们在二层的架子上。”

　　亚当感到无比的后悔，他张了张嘴，最终满心失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是珍贵的后勤人员。”康斯坦丁把猫放在床上，掀开地毯露出底下的地板，为他的法阵做准备，“幼儿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你得学着宽容点，曼加尔，你吓坏他了。”

　　黑猫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它怎么办到的，总之那表情十分到位。

　　“我知道，只是很多人不敢提，但它并不是我的软肋。”康斯坦丁顿了顿，盯着手指发了一会呆，“我不记得上一次被人这么说是什么时候了，过去太久了，我只是有点不适应。”

　　黑猫叫了一声，像是一个潦草的安慰。

　　“你想去是吗？”康斯坦丁问，“否则你不会去接他，他没可能自己走出森林。”他看向黑猫，轻易地看透那双深湖般的眼眸底下的情绪，康斯坦丁总是显得懒散没干劲的那个，但那头发和眼睛的色彩如此锐利，冷得像是一片终年寒冬的虚空。

　　黑猫没有回应，康斯坦丁无所谓地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我会去的，但你要保证出力。我憎恨植物系，我会把你和亚当一起吊在它最粗的树杈上，你们毁了我的假期。”

　　黑猫跳下来，轻快地跑到他脚边，愉悦地蹭着一小块光裸的苍白肌肤，一点都不为这威胁而担忧。

　　......

　　亚当比任何一次都期待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像只身手矫健的公鹿那样冲出了教室，康斯坦丁背着一个书包站在走廊底下，他正在跟一个女生说话，那背影有点眼熟，亚当一边想一边快速地走到他身旁。

　　“嘿，康斯坦丁，你和谁——”他转过头，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克莱门特！你怎么在这里！”他尖叫着，像个失足少女，火焰的力量在手指底下蠢蠢欲动，他还没学过控制它们的办法，这就意味着他的周围随时可能会变成火灾现场。

　　“我很抱歉......”克莱门特说，她看上去忧伤愧疚得快要死掉了，脸色也比昨天更苍白一点，难保这是不是个后遗症，毕竟她已经踩在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叫它，它以前从来没么突然的出现......”

　　亚当抱着手臂，不为所动，“你来干什么？”他问，口气称得上咄咄逼人。

　　“我听说你们要去教堂。”她说，亚当拉长腔调，“听说......女士，不得不说，您的听力真是让我敬佩。”

　　克莱门特伤心欲绝地抓着裙角，康斯坦丁奇怪地看了亚当一眼，像是在看一个因为没吃着糖而发脾气的儿童：“我告诉她的，用巫师的法子。她是个鬼眼，总能起到些作用，而且她认识路。”

　　亚当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既然康斯坦丁做出了让步，自己就不该抓着这些细节斤斤计较，毕竟巫师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保证会遵守自己诺言的种族。

　　“我们应该出发了，离天黑可没多久了。”最终亚当有模有样地看了看天色，假惺惺地向他们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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