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蟠玉

作者:端木若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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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却说那边藕叶寻了进来说道:“热水都预备下了,大爷快随我去罢,再等水凉了。”这边正赶上棋局已残,薛蟠便弃了棋子起身去了。林黛玉忽没了事做,看着盘上残局不知在想些什么,竟越想越越伤感起来,待要抬手拭泪,又瞥见薛蟠的青肷披风还搭在椅背上,忙唤来雪雁追着送去,自己双手抱膝只往椅榻上闷坐,就连来人收拾棋盘也不理会。那人收好了棋子,将漆盒放在榧木棋盘上,收进柜子里去,转身来看黛玉,说道:“姑娘又在想什么?不若往太太屋里去坐坐,瞧时辰该摆晚饭了罢。”黛玉听声竟不是自己屋里的丫头,忙抹了泪抬头看去,惊道:“春纤姐姐,如何你在这里?”春纤笑道:“还能有谁,薛大爷这番要家去,我横竖是要回太太那里的。却因太太说她屋里人多,即便我去了这三五月的,也不见得就不趁手了。又说一向姑娘这儿虽有雪雁伴着,倘若一使了出去吩咐人、送个什么东西,姑娘跟前儿竟没了人了。我私心想着姑娘好,这里又不比别处,就腆着脸求了来。往后雪雁也能多陪着姑娘些,作那眼面前的事,便是有什么打发外头去的,只吩咐我就是了。”林黛玉听了,亦觉得高兴,把方才的悲切之感皆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说道:“那你先给我舀水去罢,回头就把铺盖妆奁拿来,从此只同我们一处,晚上和雪雁一起睡在外边。”春纤听这话正合了意,出去也不叫唤小丫头,亲自打了水来进来。

      这边薛蟠脚程要快也快,一下便走了大半路程,藕叶后几步紧跟着。雪雁紧赶慢赶才追上,一面将折好的披风递过去,一面抚着胸口喘气道:“你们走得忒快,追得我现在耳朵里直打鼓呢。”藕叶笑道:“都怪我们大爷腿长,一步子迈出去顶我们两三步,我也是在家追惯了的。倒是你跟着你们姑娘,何曾有过这一遭儿呢。”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待雪雁喘匀了气才转身回去。没走几步,藕叶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回身叫道:“雪雁回来。”雪雁忙复身转来问什么事儿。那藕叶只管慢慢地打量了雪雁一番,心下暗想:“我先前已同她说过几次,今儿我再提起,保不得她多心不多心。倘若她臊了,说我赖她贪这点子东西,羞恼变成怒闹将起来,说到底这是在他们家,要分证起来倒抱怨我轻狂。不如等告诉春纤知道,哨探她真没放在心上,偷偷替我拿回来为好。过后她想起也罢,没想起也罢,就怪不到我身上了。”想毕,因笑道:“罢了,你且去罢。赶明儿我再和你说。”雪雁心里虽觉得奇怪,也只得应了一声,就回去了。待藕叶忙不迭追回屋去,薛蟠已经自己解下身上的零零碎碎,转到屏风后头去了。藕叶忙将手上披风放好,服侍薛蟠脱了衣裳,又将自己身上的褂子脱了,把里头袄儿的袖子挽得高高的,跪在旁边的软凳上替他擦背。

      薛蟠眯缝着眼,舒舒服服地趴在桶边上,好一会儿,方问道:“你方才干什么去了?耽搁了好一阵,回来瞧着倒像是心里有事似的,若有什么不痛快的,现同我说说。”藕叶舀了两勺热水进去,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爷还记得当初太太赏我们四个,一人一条的石榴红绫裙么。”薛蟠细想了想,道:“我记得上个月见你穿过的,可是带了来?”藕叶道:“正是了,上次雪雁来找我说话,可巧前一阵子刚下过雨,院子里有一洼子水,她跌脚摔进去,一裙子拖在泥里头,那裙子我正晾在院儿里,就好意顺手拿来给她换上,哪知她竟穿去也不知道送回来。要说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么予了她也不妨事,可惜那是当初太太的恩典,枫叶姐姐她们都是有的,偏我的就没了,成个什么样子?刚我又叫住她,原是要同她分证的,偏这光景到了嘴边却不好说,只得先回来了。”薛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听着那丫头平日里就憨皮不记事儿,我思量着倒也不是有意,她年纪小些丢三落四也是有的。只是这样,时间长了怕是不好听,回头你和春纤说道说道。你是明白的,或是吹到林妹妹耳朵里,她一多心,不知又要哭得怎样呢。”藕叶笑道:“你一想就是林姑娘。这要搁在家里头,依我的性子要闹早闹起来了,正经丫头们也不敢不掂量着,只是顾着在这里,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全知道了,她也不好,我也不好。今儿我才委了春纤悄悄替我要回来,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薛蟠听着不理论,本不是什么大事,哼哼两声就掰扯别的去了。

      晚间,春纤带了两个小丫头来帮着抬箱子,自己到里间去找藕叶,见藕叶正收拾自己的衣服妆奁,便上去帮忙,顺手将一个小包袱递给她,说道:“姑娘让我晚上和雪雁睡一处,我见她不在,就趁着拾掇铺床的功夫,四下里找了找。不曾想竟折得好好的放在箱子上头,看着像早拿了出来却混忘了似的,我也不好问就赶着忙收起来,这会子拿来还你。”藕叶千恩万谢地接了,一面和春纤叠衣裳,一面说道:“你也别怪我多嘴,来得这么些日子,我和你们两个最是要好的,这事儿我虽不疑她,只这般家去,却藏不住有一句话要说:你若见她往后有什么借了别人的,过了日子还未送去的,少不得帮她还去,如此也少惹得旁人言语。倒也不为别的,你是知道你们姑娘的性子,原不与她相干的,就能想着难过哭出来,这要听着什么不好的,还不知要出多少事故呢。”又拉着春纤的手,道:“我是个直肠子,心里怎么想口里便怎么说了,倘若你觉得听不得,就是不看在我们姐妹这般的情分上,也看在我就要家去恐不得见的面上,多担待些罢。”春纤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只这么说,倒觉得咱俩生分了。”说着,两人又互掏了几分心肠,不知不觉已是亥时,春纤说了些离别的话,相互抹了会儿泪,才去向薛蟠告辞了一番方走。

      一时薛蟠进来,坐在一旁看藕叶收拾文具镜匣,瞎翻腾了几下,从里头拿了个铜质的小如意长命锁片出来。乍一眼有些老旧,细细看去做工精致细巧,体呈如意状,中间是藕花盘叶图,边上绕着一圈万年青云纹,顶上有个传绳的小眼儿。翻过正面来看,整面是秋山纹浮雕,中间錾着“福寿安年”四个字,已经有些光滑模糊,想是经常被人磨蹭把玩的缘故。薛蟠擎在手上,举到藕叶面前,笑问道:“是件好玩意儿,怎么从未见你戴过?”藕叶瞧了,忙一把抢过,解下身上的荷包藏进去,又拽在袖内,说道:“大爷怎么说,我哪里又配戴这个,饶是这么偷藏着也是罪过。”薛蟠听她语中有些许不忿之意,奇道:“这是什么话?虽说那稍当得起的人家,都会有这个,只不及你这个精致些,看着倒像这江南姑苏的手艺。我不过问问来历,你不说便罢,倒惹出这些话。”又见藕叶渐渐红了眼眶,说道:“罢,罢,你不愿意说便罢,又要哭些什么?”藕叶狠搓了两下眼睛,道:“好好的,我哭什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谈得上愿意不愿意呢。我本就是姑苏人氏,这锁听我娘说是满白日时打的,自然是江南的样式了。”薛蟠道:“我倒不曾知道你家里,只记得是买进来的。你既原是南方人,如何又到我们家来呢?”藕叶不禁落下几滴泪来,掏出一方绡帕子拭了,说道:“我那时还不记事,也是后来听我娘说的。我们家原是在东南一处叫什么阊门城的地方,给当地一望族乡宦人家做仆,两岁那年我爹不知犯了什么事,丢下家里逃罪去了,我和妈便被主人家赶了出去。虽不曾被告官,却哪里还呆的下去呢?只得变卖了些家产充作盘缠,才辗转到了应天府上。”薛蟠点头叹道:“小小年纪就这般颠簸,想来也是一番艰苦。怪道你这样伶俐,不是幼时多受人欺负,哪里磨得这个性子。如今你家里做什么活计,你妈妈可好?”藕叶闻言,忽觉得心里一悲,顿时声泪俱下道:“我们又是寡母孤女,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讨得生活。我年纪又小做不得事儿,妈妈不过白天替人浆洗,夜里接些针线活计,虽说原来也是做奴才的,却也没经过那般熬煎,不到两年便一病死了。”

      薛蟠见自己问几句就惹她哭得那样,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待要劝也不知从何劝起,只愁眉苦脸地嗐了两声,说道:“莫哭了,莫哭了。”藕叶见他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知道是为累自己伤心而不自在,也不觉得多难过了,抹了几把眼泪,勉强笑道:“我难得这么掉几滴泪疏散疏散,你急什么?”薛蟠道:“你素来掐尖儿要强,我还从未见你哭过,现在竟夜里当风这么一哭,或着了凉就了不得了。你且去舀水洗洗,只说说这锁片,别提那些伤心事儿了。”藕叶也觉得面上涕泪齐流,鼻子也有些不通气儿,忙一面拿帕子掩住,一面就着脸盆里的残水略洗洗,说道:“也没什么,不过后来我卖进你们家,这做了丫头的哪里还能戴这些东西,若是主子赏的倒还罢了,被人瞧见少不得要说我不知规矩,这才收起来了。”薛蟠道:“有什么戴不得,你只管安生戴去,我这就找根绳子替你穿上。”说罢就要去拿那装线篓子。藕叶一把拉住,道:“小祖宗,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忙这些?还是快去睡罢。”见他待要再说,又道:“这会子开箱关柜地寻线头,再把众人闹醒了,又得怎样。等明儿起来我自己捻根绳子戴上,还不成么?”薛蟠听了有理,便也丢开手,硬拉着藕叶在外间床上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放下帐幔,才自己秉灯进去,轻手轻脚地脱了衣裳睡下。次日一早起来,见她果真编了股红绳,将那如意长命锁穿上,戴在颈间,这才无话。

      到了回程那日,潘怀德一大清早派了小厮来接,薛蟠一应收拾妥当,去向林如海夫妇并林黛玉辞行,带着丫鬟、小厮随来人打马去了,后头跟着车轿竟比来时又多驾了两辆,上面俱是些绸缎、瓷器等的特产土仪,或林家所赠,或自家采买,或好友相送,塞得满满当当。骑至城门外的别友亭,潘怀德早已带着家仆等候在那里,薛蟠忙下马来叙话,又等了近一刻钟,蒋玉菡跟着戏班也来了,三行人也不多话,即刻往码头赶去。这时漕帮总舵正设于扬州,故在此地运河之上特建了一个帮中码头,专用以帮内事务航运,因此这码头上来往之齐整有序,人烟之繁闹阜盛,自与别处码头不同。因北方运河一到冬季便会结上厚厚的冰层,满船的漕粮皆赶在春夏秋三季搬运,此时渐以入冬,所以河面上的大型漕船少了不少。这次三人所乘的皆是精巧的客船,蒋玉菡所在的戏班乘的是小两等的船,薛蟠就单邀了他与自己同乘,潘怀德也命人将薛家的行李货物并蒋玉菡的行装都一一搬上船去,自己拉着薛蟠玉菡两人进了舱内。该船除去船头、船尾独立的船舱外,中间还建有六个船舱,此时三人所处的舱体最大,当为厅室使用,此舱后面依次房间住着潘怀德、薛蟠和蒋玉菡,再往后便是厨房了。到了巳时初刻,客船应时起锚,船岸上俱时响起吆喝之声,先时船身有些许晃动,而后归于平稳,耳边传来阵阵破水之声,正是往金陵方向驶去。

      这里蒋玉菡从小练功吊嗓,向来起得早,只他是吃过早饭来的,因薛、潘两人都不得吃,自是陪坐又吃了一回,方才各自回去休息。薛蟠回至房中,却不见藕叶,只桌上放着自家带的紫砂刻竹叶雕注春壶,壶嘴还冒着热气,知是藕叶新煮好的,便自己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然后靠着窗边坐着,看着窗外城镇渐退,前面隐约现出无垠田地来,因现经这段水路正遇着顺风,船行得快一发离扬州城远了。半盏茶已过,突然房门一声响被人踢开,藕叶抱着几床被褥跌跌撞撞地进来,薛蟠见状忙撂下茶碗帮她接到床榻上,一面问道:“你们都往哪里去了?我回来一瞧,房里竟一个人也没有。”藕叶理着被褥铺床,说道:“持墨持印两人睡仓房去了,说是要看着行李货物。我想着大爷吃过了早饭回来定是要歇会儿的,便跟着他们去将被褥取回来。”薛蟠道:“这房里不备着么,你还特特儿跑去取。”藕叶笑道:“那船上的我们睡得,大爷难道也睡得?我还不知道,你可认着呢。”薛蟠笑道:“你拿个被子,也去了这些时候。”藕叶答道:“原是早回来的,只去的时候遇见一个船娘,没想她家三口竟是我同乡,少不得多聊了两句才回来。”一时将床铺好,又想着江河上早寒,便向荷包内取出几块梅花香饼儿,掀开熏炉一并放进去焚上,仍盖好,再往窗户留上缝儿,才来给薛蟠脱袍服拉靴子,待躺下自己便坐在一旁脚凳上替他拍着。

      饶是这一觉睡了好些时候,起来时已是日跌时分,蒋玉菡又来房中说话,吃罢晚饭方才回去。薛蟠白天里睡多觉一时走了困,晚间无事就挑灯夜读起来,见藕叶在旁剪烛磨墨,困倦起来前仰后合的,就打发她睡去了,自己又读到了二更天方才睡下。如此过了两三天,皆是寻常日子,不想又过了一天,竟出了一桩奇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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