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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侃侃,话里几分真(下)
三
“大人,这二位便是方才求见之人。”管家进门后,向正欲往书桌行去的女子恭敬道。
我有些激动,这便是桑若了。只见她身量高挑,头发整齐的高高束起,一身暗紫色官服,仅看背影便已英气逼人。
“哦?”闻声女子转过身来,朝我与席南打量一眼,朗笑道:“九兰,墨依,给客人看茶。二位这边请坐,敢问如何称呼?”我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照理说她的五官并算不上顶好的,然却偏偏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歧过曾说过,这世上美人分三种,一是稳重大方,学识渊博,言谈举止洒脱自信,用气质给人以美感,为美中稍次者;二是纯粹长得漂亮,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为美中再次者;而两者皆备的就是真正的绝代佳人了。看来,桑若就是歧过口中的气质美人。还记得当时我很羞涩的问他我是哪种,结果被一本正经的提醒他谈论的前提是美人。
“在下琉金奚南,此乃舍妹奚月。冒昧来访,还请桑大人海涵。”席南朝桑若略一拱手道,我也跟着行礼。
“奚公子客气了。只是不知二位远道而来又不惜重金打赏林管家所为何事?”她微侧着头,眼角狭长,眼尾一颗小黑痣,给她浑身散发的英气平添一抹柔美。恰巧丫鬟端了茶来,便向我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下确因有要事急于见大人,方才出此下策,别无他意,只为引起大人疑虑,继而见吾等一面。还望桑大人莫要介怀。”席南语气诚恳地解释,随后道:“实不相瞒,此番前来实为寻找恩人。”
“寻找恩人?”桑若疑惑道。我其实也十分想发出与桑若同样的疑问,这究竟是要编个怎样的故事?
点点头,席南道:“在下家中世代经商,早些年,家父在前往贵国谈生意时遭遇了贼寇,反抗中身受重伤,财物也被抢劫一空。而此行父亲只带了一名侍从,二人身无分文,无计可施。此时,一名大夫恰巧路过,他给父亲处理了伤口,询问了缘由后二话不说倾囊相助,家父这才有了回家的盘缠。父亲对这位李姓大夫感激不尽,在家常道若是恩人有难,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必定毫不迟疑。”说到这处,席南顿了顿,叹一口气,道:“熟料上天捉弄,家父当日只询问了那位大夫的住址,一心想着待归家将生意上的事情处理好便去恩人府上登门拜谢。不曾想家中偏巧在此时出了事,待父亲一一应付好来贵国寻找时,只得知大夫早已搬走,不知去向。是以,这桩遗憾事成了家父这近二十年来的心病。”
“令尊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实在可敬。”桑若赞许道,又略皱了眉头,道:“只是不知,桑某可以帮上什么?公子也知道,若是要从这偌大的玳水将此大夫寻出实如大海捞针啊!”
我亦是相当费解,这和我们拿名簿有何联系?席南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何药?
“诚然,自是不能这般劳烦大人。前些日子,当日那名侍从被派到贵国购置一些物品,机缘巧合,在客栈竟遇到了那名大夫,却见大夫心事重重。细问之下方才得知四年前大夫老来得子,然而孩子未曾足月便被婴盗盗走。大夫这四年来东奔西走,四处找寻未果,日前方才回得玳水。因着大夫要赶路回家,侍从便央其将住址写在了一张纸条上。”顿了顿,席南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岂料那侍从粗笨,睡下竟忘了熄蜡烛,半夜蜡烛烧尽引燃了蜡油,将桌上的字条化为灰烬。家父得知此事后震怒不已,一气之下旧病复发,然又心急如焚,只得派遣我们兄妹来贵国寻找。”我听席南说得沉痛惋惜,差点也被骗了进去。心里不禁嘀咕,听闻他从前在仙界甚少讲话,难不成他私下就是这般自言自语,演自己编的一个个故事?
“桑大人日夜为民操劳,奚南为这私事来劳烦大人,实在惭愧!”席南略带歉意道。
“哪里,奚公子孝心可表,桑某敬佩不已。恰巧桑某曾受命调查婴盗,还留有一本名簿,可为二位查找那名大夫。”摇摇头,桑若有些自责道:“只是桑某无能,不能捉拿婴盗,为父老找回婴孩,还百姓以太平,该惭愧的人理应是我啊!”
“桑大人言重了。婴盗之事本就扑朔迷离,四年来五国竭力搜寻也不曾找到蛛丝马迹。桑大人为此案想必也已尽心竭力,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又何苦对自身太过苛求?”
桑若闻言有些落寞地笑笑,道:“不提这茬儿了。”随后吩咐道:“墨依,去将名簿取来。”
“令尊可曾将大夫姓名相告?”桑若转头询问道。
我不禁心头一惊,掌心开始冒出细汗。这故事本就是席南编造的,那大夫更是子虚乌有,这可如何是好?
着急地悄悄瞥席南,却见他仍旧一副从容镇定的形容,道:“大夫姓李名兼。”
“李兼?嗯,是有些许印象。”桑若点点头,接过丫鬟递上的名簿,开始翻找起来。
我见状着急万分,连忙道:“此等繁杂小事怎敢劳烦大人?大哥你还是自己找吧。”
转头看席南,只见他微挑了眉头,神情莫测。继而歉声道:“舍妹说得极是,是奚南考虑不周。名簿上人名若干,一一找寻难免劳神费心,不便劳烦桑大人。”
“我对这名簿还算熟悉,并花不了多长时间。”桑若粲然一笑道。
“如此,”席南往门外瞥了一眼,忽而一笑,随即道:“奚南感激不尽。”
“奚公子无须客气。”桑若一面翻看名簿,一面笑道。
我有些心灰意冷,看来这下算是瞎折腾一遭了。
却在此时匆匆跑进来一名小厮,与林管家耳语一番恭敬退下。只见林管家的表情霎时间变得震惊无比,桑若许是觉出了异常,放下名簿蹙眉道:“林管家,发生了何事?”
那林管家三两步上前,附耳与桑若说了两句,却见桑若紧紧盯着管家,满脸的难以置信,一时间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我不明就里,见此情形也紧张起来。转眼看席南,却见他微微向我点头,似在让我宽心。
半晌,桑若方才站起身来,充满歉意道:“实在对不住,府里突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桑若怕是要失陪了。至于李大夫,就只好让奚公子亲自查找了。”
“桑大人但去无妨。”席南立马起身道。
点点头,桑若道:“林管家、墨依随我同去,九兰留下来好生伺候,莫要怠慢了客人!”随后快步离去。
事情转变得太快,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眼前的席南已经执起名簿,仔细“查找”起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难不成这真是天意?我只觉着自己心里要兴奋得开出花来,嘴角忍不住就要勾起。
再瞧席南翻看的速度并不算慢,我真担心他是为了不被看出就故意加快速度,万一没记牢那岂不是前功尽弃。正思索着是否要暗中提醒他一番,却见他悄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将眼光往我身后一移,再看我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继续翻找。
这是何意思?我转过头一看,原是方才那名名唤九兰的侍女。转念一想,席南要把名簿背下来,势必要将其全部翻看一遍,而这无疑会引起她的疑心。是以,席南的意思可是让我引开九兰的注意力?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其他,便只得照着这个猜测去做。
正巧那九兰见我瞧她,疑惑道:“小姐有何吩咐?”
我便顺势站起身来,踱到她身旁,讪笑道:“并没有。大哥翻找名簿,我无事可做,闲得无聊,呵呵。”
“未若我让人去取些糕点过来给小姐解解闷?”她或许觉得自己怠慢了我们,有些自责道。
“不不,不用麻烦。”我连忙摆手,心里纠结着接下来要做什么。突然,脑海里掠过那座孔雀石桥,便脱口问出:“方才进贵府时曾见着一座雕着孔雀的白石桥,真真是匠心独具,可是你们桑大人设计的?”
她听我一问,忽而抿嘴一笑,却又似乎意识到这很唐突,方才勉强忍住笑意,道:“那是我们王上给臣子的奖赏,也是官员身份的象征,是若干年前就有的,并不是咱大人设计的。那雕刻的也不是孔雀,而是我们玳水的神鸟,只是和孔雀略有些相似罢了。”
“原是如此,奚月浅薄,让九兰姑娘笑话了。”我说着,微微侧身挡住了席南。
“奚小姐原乃琉金人士,对这些不甚了解也是自然的。”她宽慰道,随即又道:“其实这桥啊也是有讲究的。根据官阶的大小,神鸟尾羽的数目也会相应不同。最高一阶的辅国公府前的神鸟有十八根尾羽,官阶每低一级便少一根,到观水使便只有十二根尾羽,官阶再低就不可用神鸟了,只能以其他鸟禽代替。”
“贵国人心思真是玲珑剔透,不曾想桥原也能有这么一番讲究!”我夸赞道。
她嘴上客气道:“奚小姐过奖了。”眼神却闪闪发光,笑得十分自豪。
“你可莫要谦虚,譬如你们府里的紫藤花亭并那个芭蕉凉棚就十分精巧别致!”
“我家大人常言要戒奢从简,极致的美景往往是那些个未经雕琢的天然物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家大人确是深得其中精髓!”席南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多谢公子赞誉。”九兰立即敛住笑意,低眉谢道。
我惊讶地转过头,诧异道:“大哥,你如此快便找着了?”实在不敢想象他已经背完了,原本我还在担心时间太长会和九兰找不到话说。
“嗯。终于得以了结家父一番心愿。”他道,笑得如释重负,也不知是因为总算拿到了名簿,还是他仍旧在演戏。反正我心中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此番多亏桑大人相助方能找到李大夫的住址,还请姑娘代吾等向桑大人道谢。”席南说着一面将名簿递给九兰,一面继续道:“我们兄妹还要赶去寻李大夫,便不多打扰了。”
“奚公子客气了,九兰定会向大人转告公子的谢意。”九兰急急接过名簿,乖巧道。
席南略一点头,同我离去。
四
上了马车,听到窗外热闹繁华,我抑制不住地掀开帘子朝外探看。后头不远处的桥上立着一名身着藕白色衣裳的女子,水袖如云,歌声似泣,桥下的观众皆凝神静听,为之动容。一旁的水渠边有一群人在表演猴戏,围观者齐声喝彩:“摘他草帽!扔掉!快些扔掉!”真真有趣!
我兴奋极了,原本想叫上席南一同看,却又念到他现在脑子千万不可杂乱,免得将名簿背混淆了。只得悄悄转头,不曾想却见着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本书正颇有兴致地翻看着,急忙道:“你现下看书不怕一会子将方才背的都忘记了么?”
他头也不抬,道:“我不看恐怕才真会忘。”
我一时语塞,这是哪门子歪理?见他一副不紧不慢的形容,便也由他去。原想继续看戏的,然思及今日的种种,我忍不住道:“你可真会编故事,说起谎话来跟真的一样。”
“你这可是夸赞么?”他抬起头,瞥我一眼,扬眉道。
“算是吧。”我道,又有些心有余悸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要不是桑若突有急事,你可就真真白忙活一场了。”
他闻言暮然一笑,神秘道:“正是知道她会有‘急事’,否则我亦不会去。”
“你事先就知道?你如何得知的?”我惊诧不已,急忙追问。忽的,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闪过,我恍然大悟,斜睨着他道:“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存有些许仙力?”
“倘若还存有仙力,我何苦要走这一遭?或者我更该仔细考虑如何将其用在回仙界上。”他不动声色地卖起关子来。
我愈发地好奇,忙问道:“那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合上书,将其置于一旁,沉吟半晌,似乎在琢磨着如何说起。我紧紧盯着他,激动地等待着他开口。终于,他微抬了眼,神情看上去却有些迟疑。
“你可知道名簿上李兼后头那户人家住在何处么?”他薄削的双唇微启,吐出的话却让我怔愣了半晌。
我摇摇头,不解道:“可这与你知道桑若会有事先行离开有何干系?”
却见他抬起左手抚了抚额头,做出一副烦恼状,道:“方才说了许久话,现下脑子有些混乱。”
我闻言一惊,立马噤声,再不敢问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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