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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九 阴翳始散透光华
平弃猝然重获自由,竟然一时都反应不过来自己该干什么了,他丢脸的一直坐倒在地上,持续傻傻浅笑着,呆滞了好一会儿,连小黑郎是什么时候不叫了的都不知道。
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一条温热柔软带着小肉刺的舌头舔到自己的下巴上,平弃的理智才回到了脑子里。
甫一回神,他就惊觉,小狼犬一只毛茸茸的狗头正在对着自己的脸万分努力的喷着热气,尖嘴咧着,锋利的犬牙上挂了一串哈喇子,猩红的柔软舌头蛇一般在空中扭来扭去,不时凑上前来刮到自己下颌。
再低头一瞧,两条短短前腿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衣服上,一条搭在胳膊肘上,挺稳妥的样子,另一条勉强蹭在胸前,摇摇欲坠。
平弃头一动,那腿就滑下去了,可小黑郎还不死心,那毛腿尖儿打着晃儿,一折一折的弹动几下,似乎还想着要向他身上爬。
平弃这一瞧就又乐——别提小黑郎这副呆呆傻傻,都快滚在地上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呵!
顾剑引一开始冷眼旁观,看到平弃要害被制,有刚开始一瞬间的错愕,也有后来身体吃痛的紧绷,但态度却一直从容,既不害怕,也不忸怩,甚至可以说是大大方方的坦然无惧,心里就不是那么紧张了。
后来虽有一时的剑拔弩张的危险,也算是顺利通过。
接下来就是僵持了,转机是等到有只小狗跑进来护主才出现的。
说实话,顾剑引一点儿都没把小狗发出的“呼哧!呼哧!呼哧!呼哧!”的威吓放在眼里,对他来说,这么小的一只幼犬,即使自己身受重伤,它再凶猛,要弄死它,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反倒是平弃听到幼犬的声音时,脸上流露出来的,像是久别逢家人的愉悦,和意识到小狗是在帮自己时眼中自然而然的骄傲欣慰,触动了顾剑引冷硬的决心。
平弃一开始被制住的蹲坐方向并看不到小狗,等小狗一跑来围着两人转,从床底下钻进钻出时,他是被那急哄哄的有趣模样逗乐了,顾不得性命还捏在别人手心里就开始笑起来,这更是霎时打动了顾剑引——他的怀疑终于动摇了。
开始动摇的顾剑引做出了一个决定——放开平弃,他并不担心平弃会反过来报复自己,短暂的交锋,他就已经知道平弃是没有什么武功的了,即使有也起码还威胁不到自己。
说了那一番威胁的话,又放开了剩下的一只手,顾剑引顿时泄了劲,真是筋疲力尽——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活了十多年,这时顾剑引第一次用这种阴险的手段威胁别人,被威胁生命的还可能是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帮助自己的人。是后悔,还是不悔;是愧疚,还是自我安慰;是继续戒备,还是放下戒心?
矛盾,难以抉择,害怕会被说恩将仇报……心里真太不是滋味了。
从小顾剑引就被教育的很精心,顾家满门最大最美好的爱几乎都给予了他:
大堂姐顾醉怡大了自己十六岁,二堂姐顾沁怡也大了自己近十岁;等到顾剑引出生,她们两个也早已懂事,从不因为小弟弟分去了父母家人的关爱而迁怒于他,反倒也加倍的疼爱幼小的弟弟。
母亲,祖父母,外祖父母因为之前夭折的儿子(孙子、外甥),更是几乎溺爱着小剑引。
伯父伯母年纪大起来,膝下无子,女儿也都大了,常常要顾剑引去自己府里玩儿。
至于严厉的父亲,也因为顾剑引天资聪颖是个练武奇才,并且勤奋努力而眼里总是满含着欣慰与骄傲。
而且更为难得的是:疼爱,宠爱,溺爱,都没有让顾剑引成为一个纨绔子弟。
他虽天性偏冷,不喜随意结交言辞,但却是个热心肠,不然也就不会有个“千钧少”的侠名,再加上自小家教涵养修炼的极好,行事从来光明磊落,落落大方,向来不屑于背后暗算的奸诈伎俩,谁知到了这个落魄的田地,自己竟要求助于从来不屑一顾的阴险手段。
真是越想越悲愤,越想越鄙视自己!
……
平弃是一下子懵住了,顾剑引是怀有心事,两人就这么各呆坐在泥地皮上。
“不想了。”摇了摇头,顾剑引先把自己从心事里拔了出来。这样就见对面说自己叫“平弃”的青年还在神游天外。
“别是被吓傻了吧?!”
正这么想着,就见早不叫了的小灰狗突然扑上来,使劲抓着那平弃的衣摆向上搭着两条腿儿,还伸出舌头去舔舐,毛茸茸,肉呼呼的很可爱。
当然,顾剑引更没想到的是,那平弃吓醒后的反应也会这么的有趣儿——他被舔了几下,弄得满下巴黏湿湿的,才低头去看是咋回事?
结果一人一狗大眼小眼一对上,都瞪住了,平弃一动不动,小黑郎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只摇晃着根大尾巴。
须臾,小狗兴奋的直立起来,后腿一蹬,身子一纵,“啊呜!”一声,一口啃在平弃的脸面上!留下两排尖尖小小的红红牙印,还有个老大老大的哈喇子印子。
“噗嗤……”,顾剑引终于放下了点戒心,忍不住弯腰笑出一小声,之后又苦苦忍笑忍的辛苦,无声的抿起唇角来,左侧颊上显出个浅浅的小酒涡,肩头也一上一下起伏颤动着,微微俯下身子来。
平弃恼怒的喝止了发起人来疯胡闹着的小黑郎,用袖子抹了抹脸,再抬头就看到了顾剑引无声微笑的模样,傲然,清冷,端庄,仪态不凡。
平弃当时是愕然吃了一惊的,在心里也情不自禁的赞叹了一句:“非常美人,天人之姿!”
他是真的不知道少年生的这么好,且艳且俊,既英既朗。
不是不想看,而是没条件,没时间,没精力,还没胆儿。
那时刚捡到他们,两人都是衣冠散乱,浑身污渍,身体衰弱已极,又因为山高林密,光线昏暗,平弃根本没有想过好好端详过两人的外貌。
等到到了山洞里,只有火光照明,两人又都痛苦的皱着张脸,所以平弃在脱了两人衣物,清洗身体时也只是瞧着皮肤很白皙,并没有特别的觉得长相好看。
回到小屋,本可以看个究竟了吧,平弃因为一路上太累精力不够,直接放下两人就去抓紧时间熬药,没那闲工夫闹腾。
要说嘴对嘴喂药的时候,贴的可够近,瞅的可清楚了吧,平弃的心思又都在那“像糖果一样好吃的嘴唇”上,还自己把自己给吓的不敢细看那张脸。
忙里偷闲,迷迷瞪瞪睡一觉,还被人擒着喉咙逼问威胁,脖子估计都肿了,那时平弃哪敢胆大包天的偷眼细看少年的相貌,他不要命了!?
所以细细划算下来,这还是平弃第一次看清楚顾剑引真实的面孔。
而不是一张重伤失血,毫无起色,单调平淡的灰败的脸。
……
虽然要平心而论,顾剑引这时的面色应该还是不好的,但胜就胜在他刚刚憋了一回笑,涨的张俊美秀气的脸蛋儿上了血。
殷红的血充盈在白皙的皮肤下,弄得整张小脸儿粉扑扑的,两片薄唇也咬出了大红印子,点了朱砂似地要滴出血来。
这么一来,他面上的颜色就上了道儿了,原本昏迷时顾剑引的俊美没这么明显,只是因为他过于细致的五官一苍白,就失去了夺人眼球的容光。
现在好了,有了血色助阵,顾剑引原本惨淡如同巨幅飞白水墨画的光洁面孔就像是被几大笔焦墨提起了精神气,被几点子朱砂水点红梅衬出了妖娆,姿容焕发。
——如此这般,是为中秋里华光照人的一轮明月。
——再加上一双斜斜翘起风流眼角的丹凤目,一对艳丽浓黑的柳叶眉,忍笑间,细眉挑,凤眸动,秋波流转,水光盈盈。
还有满头乌发失了发冠管束,逶迤床铺,拖了满身,垂了一地;更兼一只骨节分明,青筋隐约,透白的手掌露在身上的大红镶金银线彩云追月纹锦衣的袖子外,像是荷塘里一朵含苞的芙蕖。
……平弃顿时满心赞叹——活脱脱一个如假包换,俊朗不失俏丽的少年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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