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情

　　药香和米香混合在一起飘散的屋里，裴乃彬不光带来了粥，还有两道菜。
　　“想你中午没吃饭，这会儿该饿了。”他在厨房里把粥盛进叶悒拿来的碗里。
　　叶悒在挂断电话匆忙洗了把脸，整理仪容，没想到裴乃彬却在楼下站了十分钟才上来。“裴哥，你这么忙，不必为我做这些。”
　　“再忙也要吃饭，再忙也要生活。钱是赚不完的，好好活着才最重要。”裴乃彬说，含了三分笑意。
　　饭菜都上了桌，裴乃彬在她对面坐下，“快吃吧，我第一次熬附子粥，看看还行吗？”
　　“很好吃呢，药味很淡，而且很甜。”叶悒吃进口中，粥熬得糯糯的，附子的味道不浓，吃进嘴里满口香甜。
　　“我放了很多红糖。”裴乃彬温和的笑说。
　　叶悒又吃了几口，抬起头裴乃彬已经不在对面坐着了。叶悒起身来到客厅，沙发上还放着他的外套，再看去正见这个优雅的贵公子正在阳台为她收晾晒的被子。阳光透过他的发丝，像是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如果是金色的头发，配上一双洁白的翅膀，叶悒会以为那是一个天使。而实际情况是，裴乃彬手臂绕过晾衣绳，手臂勾起，撩过被子，搭在另一只手上，动作轻柔优雅，没有任何粗俗的地方。半卷起的衬衫袖子，挺拔修长的白色背影。叶悒在想人也有引力吗？为什么她的目光挪不开？
　　裴乃彬注意到有目光在注视他，他回过头，“我想再晚一些有寒气就不好了，所以帮你把被子收进来。不吃了吗？”他手上搭着被子。
　　叶悒不知自己该怎么回应，能说是看他看呆了吗？
　　还好这时裴乃彬说：“回去再吃点吧。”
　　她顺从的回到餐厅，不说话，默默的吃起粥。
　　裴乃彬发现，其实叶悒有很多时候都很孩子气，像那天在医院要气球，看到甜点时开心的表情。她的心里也有女性童真可爱的一面，只是无处表现。

　　夜晚，叶悒躺在床上，窗帘拉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她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现在闭上眼睛，明天早上还会醒来吧？再过五年呢？她是矛盾的。她害怕死亡，她还记得母亲的话，但她活着真的不快乐。活着，太累了。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阳光下的那个天使一样的背影，那样优雅微笑的男子，她又确实移不开目光。裴乃彬温和优雅，包括对自己的好，很多时候不是在演戏，是出于一种她所没有的东西，对人类的同情和怜悯。同情？哼。伪善。她从来都不要人同情。人类的同情不过是表彰自己的善良，实际上就是自私的欲念换成了好听的说法。人世，又哪有真正的善念呢？如果有，如果有一个人真的能让她依靠一下，有一个怀抱能让她安静的死去，那该多好。但，这不过是乌托邦的幻想。人世，孑然一身，坚忍向前，才是唯一的真相。
　　她想着想着睡着了。

　　同样的夜晚，爵士酒吧，灯光暗淡，音乐悠扬，裴乃彬和华思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
　　“你和公司的合约还有一年了，怎么样？打算续约吗？”华思放下酒杯问，“还是要回英国？伯父那里也需要你回去吧？”
　　“家里的公司有弟弟在，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裴乃彬说，目光温柔的流转。
　　“那你有什么打算，过一阵媒体也会追问了。”
　　“最近也没有特别合意的剧本，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因为叶悒？”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华思有些慨叹，“我刚知道她身世时，觉得她好像是一个被主遗忘了的孩子，现在看来主会照管他的每一个子民。”
　　“我像天使？”裴乃彬挑眉问道。
　　华思故作深思，看着他的脸说：“现在看来有点像。”
　　裴乃彬笑道：“我可没那么了不起。”
　　“过几天教会要阻止去孤儿院慰问，你要不要去？”华思推了一下镜框。
　　“什么时候？那天我没通告吗？”
　　“当然是没有才问你。”华思记得住他所有的通告时间。
　　“好啊，不过，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
　　华思知道他要带的是谁，“当然。”

　　叶悒坐在咖啡厅的窗边一下下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外面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来逛街的女生，轻快的脚步，和女伴嬉笑着说话，青春扬动。
　　今天魏楠约了她在这里吃饭，她早到了五分钟，人还没来。不过，叶悒也没有任何和不耐相关的情绪。真正的修养不是忍耐，而是心底自然不会生出负面的情绪。但叶悒只是对此麻木习惯。
　　魏楠拎着手袋姗姗来迟，她穿着复古碎花的齐胸衣裙配底裤，手袋上打着夸张的大蝴蝶结。
　　“要喝点什么？”叶悒对她微笑。
　　“卡布基诺。”魏楠坐下的同时对来到桌边的服务生说。
　　“今天没有任务？”叶悒随意的问。
　　“暂时没有。”魏楠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你真好可以去编辑部，不用再二十四小时待命了。”
　　叶悒亲密的微笑，“要不你来得心脏病，我把这机会让给你。”既然连报纸上都说她有高原性心脏病，她也就没什么可隐瞒了，虽然这只算是半个真相。
　　“不了、不了！”魏楠连连摆手。
　　“最近怎么样？”叶悒随和的问。
　　“还好啦，你知道报社就那样，我这一版还好，最近都不需要半夜起来。”
　　“那还不错了，今天是要买衣服？”
　　“没啦，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想聊聊天嘛，不过买衣服也好啊，我们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去逛街！”魏楠就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好啊，想吃什么？”叶悒招手招来服务生。
　　两个人吃过西餐，去信义坊逛街。叶悒只象征性的买了一件，魏楠则是大包小裹。
　　“难得有空，平时赚了钱都没时间花。”魏楠抱怨，“你怎么才买这么少？编辑有多钱拿，裴哥没给你卡什么的吗？”
　　“卡？”叶悒张大眼睛看着她。
　　“就是啊，他帮你付账天经地义吧，演艺圈很快就分掉的，你还不多花他点。”
　　叶悒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啊，我觉得还是花自己的比较好。”没有说那天裴乃彬凡是她上身的衣服都刷卡的事情。
　　“他很红哎！不会缺你这点钱的！”魏楠夸张的说。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不要花他的钱比较安心，不然好像我是冲着他的钱去的。”叶悒在魏楠面前就自动装扮成女学生，但心里保留底线。
　　“真是的，你们都没一起逛街吗？”
　　“他哪有空，也就是一起吃饭了。”叶悒说的好像裴乃彬就真的是她的男朋友。
　　“不过能一起吃饭也好啊，我好羡慕你哦，我也想和裴哥一起吃饭。”
　　叶悒看着魏楠捧心状，没有说应承的话，据她了解裴乃彬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而且几次与魏楠接触，他好像都没有深交的打算。“不过是吃个饭，和谁一起吃不一样嘛，怎么不高兴和我一起吃饭？”叶悒佯嗔道。
　　魏楠巴上来，“哪有，你和我说说，你们一起吃饭都聊什么？他什么样？”
　　叶悒故意生气的说：“还说没有，你张口闭口都在问他，你是想和我出来逛街吗？”
　　“没有，没有，我们逛街，我跟你说，前几天我看好一条裙子，……”

　　叶悒是第一次来孤儿院，这里没有她想象中的色彩斑斓，也没有她想象中面容颓丧的孩子。这个孤儿院仅仅是一桩楼房，外围用围墙圈着，没有操场，也没有色彩斑斓的娱乐设施，仅有的就是像小区里那样的健身设备，非常简单，倒是出来迎接他们的孩子，几乎没一个都有真心的笑容。
　　裴乃彬今天没有开他那辆标志性的760Li，而是华思驾了一辆切诺基，后备箱里放着米面，还有给孩子的礼物。
　　没有记者，也没有宣传，只是三个人一次简单的探望。真正的善，是不需要别人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叶悒突然想起这句话。
　　“裴哥哥，你上次舞的那个剑，再舞给我看好不好？”裴乃彬还没放下东西就被小孩子抓住。
　　“我来吧。”孤儿院的保育员接过裴乃彬单手拎着的面袋。
　　“谢谢。”裴乃彬对保育员说完，蹲下对牵着他衣服的小朋友说：“好呀，不过小东最近有没有考一百分？没有考到的话，哥哥不舞给你看哦。”
　　耐心的和小孩子说话的裴乃彬，温和上弯的嘴角。叶悒心中好像有个地方不再那样紧绷。
　　“小悒，我们进去吧。”裴乃彬被小孩子牵着手，回头对她说。
　　今天是周末，孩子都在孤儿院里。小一点的孩子在画画，玩玩具，大一些的有的在做功课，也有的在照顾比他们小的孩子。
　　“有哪里不会啊？”华思站在一个正在写作业的小朋友旁边。
　　“这里，我不……”
　　耐心指导孩子功课的华思，也让叶悒看到这个待工作一丝不苟的经济人不同的一面。
　　另一边，裴乃彬给孩子们表演完剑舞，正在和保育员说话。
　　“怎么没看到怜怜？”
　　“她又发烧了，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呢。”
　　“我去看看她。”这么说着的裴乃彬回身对正在给小朋友发文具的叶悒说：“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
　　在外人面前她是他的女朋友，她有顺从他的义务，“好。”
　　叶悒跟着裴乃彬上楼。
　　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八人一间屋子，床分两边摆放，每人有一个放自己物品的床头柜，除了这些屋里连一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
　　裴乃彬熟门熟路的找到那个叫怜怜的小女孩的房间。
　　怜怜的床在屋子右侧的最里边，靠近窗户。裴乃彬一进去，小姑娘就看到了，高兴的叫，“裴哥哥！”
　　“怜怜怎么没在休息？”裴乃彬牵着叶悒的手在旁边的床上坐下。
　　“我听阿姨说哥哥今天要来就没睡。”怜怜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说起话来还很稚气。
　　“怜怜是不是又调皮了，所以才发烧的？”裴乃彬故作严厉的说。
　　“才不是，我很乖的。”怜怜闷头说。
　　“那怜怜有吃药吗？”
　　“有！”
　　“怜怜真乖，裴哥哥奖励你，你想要什么？”
　　叶悒想到那天在医院里，裴乃彬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着去买气球的。她突然明白，他哄小孩子的习惯是从哪来的，心里有一点失望。但这点失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狠狠的骂自己怎么能想得到他人的同情。
　　“我想要裴哥哥的写真集。”
　　“好，裴哥哥答应你，下次给你带来，不过，如果我下次来了，你还在发烧，哥哥可就不给你了。”
　　裴乃彬在三年前曾拍过一本写真集，现在早就绝版了，可谓有市无价。
　　“我认识这个姐姐，我在电视上见过你。”怜怜对叶悒说。
　　“怜怜，你好。”叶悒放低态度和怜怜打招呼。
　　“姐姐你是裴哥哥的女朋友对吗？”怜怜问。
　　“是啊。”叶悒微笑应答。
　　“我听电视上说，你也有心脏病。”
　　叶悒的表情突然僵住了，那种被扒光的感觉再次出现在她心底，过了一秒她反应过来，怜怜说的是媒体上曝光的高原性心脏病，转而笑道：“是的呢，姐姐不听话跑出去玩才会得病的，所以怜怜要听话哦。”
　　“嗯！”
　　和丝毫没有注意到叶悒异样的怜怜不同，坐在她身边的裴乃彬明显感觉到她身子一僵，握在他手心里的手也在一瞬间变凉。
　　裴乃彬又和怜怜说了几句，哄她睡下，两人就离开了。出到门口，裴乃彬合上房门，问叶悒：“不舒服吗？”
　　“没什么。”叶悒的微笑看不出一点瑕疵。
　　裴乃彬的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怜惜之情，要伪装得多熟练，才能像她这样不让一丝情绪露出来。
　　“一会儿还有事情，我们早一点回去吧。”裴乃彬说。
　　叶悒自然答应。
　　三人离开孤儿院，车拐去了医院的方向。
　　“我们这是去哪？”叶悒问。
　　“今天不是要复查吗？”裴乃彬说。
　　叶悒并不是喜欢别人介入她的生活，这种关心让她极为厌恶，但嘴上还是笑说：“裴哥不说我倒是忘了。”
　　例行的检查，检查结果也没有太坏，更不可能有任何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迹象。
　　这次陈生看到检查结果没有让裴乃彬出去，叶悒知道自己想的是对的。即使那天过后，裴乃彬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与手术相关的事，她也知道，裴乃彬已经知道她的实际病情了。她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赤裸裸的背叛在她的心底引起了情绪的爆发。
　　窗明几净的白色办公室里，陈生正看着她的X光片，嘴里在说什么，她突然就听不到了，心脏抽紧，她甚至连坐好的力气都没有，摔倒在地上。
　　一切，没有任何征兆的发生。
　　叶悒只觉得这个世界离她好远，她好像是在通过摄像机的镜头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无声画面。裴乃彬紧张的抱起她，不知道在喊什么。她看到陈生把听诊器伸向镜头，嘴巴大开大合，非常着急。然后，有好多人冲进镜头，白衣，护士帽，再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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