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朝与暮

　　公安部“国宝专案组”的会议室，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投影屏幕上，正展示着那件“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的高清图片与详尽资料。壶身饱满，线条流畅，通体鎏金，光华虽历经千年仍隐隐流转。壶腹錾刻的舞马衔杯纹饰，骏马姿态灵动，口衔酒杯，仿佛正应和着盛唐宫廷的雅乐翩然起舞，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那个开放、自信、气象万千的时代。

　　“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唐代酒器，何家村窖藏出土珍品中的瑰宝，国家一级文物，禁止出境展览。”林静站在屏幕前，声音清晰而冷静地介绍着，“其历史价值、艺术价值无可估量。它不仅是唐代金银器工艺的巅峰之作，更承载了‘舞马祝寿’这一独特的盛唐宫廷文化记忆。安史之乱后，舞马文化消散，此壶更显珍贵。”

　　她切换了一张幻灯片，是一个位于南欧某滨海城市的、极具现代感建筑的图片——“苏富比圣马可拍卖行”。

　　“然而，一周后，一件与馆藏珍品几乎一模一样的银壶，将在这里，作为‘东方遗珍’专场的压轴拍品亮相。”林静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拍卖行提供的来源证明漏洞百出，但手续在表面上却‘合法’完备。我们几乎可以断定，这要么是当年何家村窖藏文物未曾收录的极度隐秘的流失品，要么……就是一件足以乱真、甚至可能蕴含特殊能量的‘仿品’，被‘涅槃’组织用来设局。”

　　言小时坐在会议桌旁，面前摊开着银壶的材质分析报告、X射线透射图以及圣马可拍卖行的建筑结构图和安保布防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数据。吴时月坐在他旁边，脸色依旧比平时苍白一些，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往日的锐利，只是偶尔在无人注意时，会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心有余悸的阴影。

　　“拍卖行安保等级S级，常规手段介入困难，官方交涉阻止拍卖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五。”言小时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涅槃’选择此地，意在利用其‘合法性’外壳和国际管辖权壁垒。”

　　“我们必须派人前往，现场应对。”赵队沉声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目标是：一，不惜代价，阻止银壶落入‘涅槃’手中；二，尽可能查明银壶真相，如果是真品，力争追索回国；三，伺机抓捕或确认‘涅槃’在此次事件中的核心人员，尤其是那个逃脱的‘祭司’。”

　　人选几乎没有悬念。言小时和吴时月，是专案组内唯一既有能力处理这种高难度涉外任务，又有过与“涅槃”及“神骸”直接对抗经验的组合。

　　“小时，时月，这次任务，你们是明棋，也是暗线。”赵队看向他们，眼神凝重，“部里会为你们安排‘艺术品鉴定顾问’的掩护身份，随同国内一家有意参与竞拍的私人博物馆代表团前往。老周会带一支精干外勤小组，以商务考察名义同期抵达，在外围提供策应和支持。小孟和林静留在这里，提供全方位的信息和技术支援。”

　　“明白。”言小时干脆利落地回应。

　　吴时月也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坚定：“保证完成任务。”

　　散会后，众人各自忙碌起来。吴时月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广和戏楼地下室里那种冰冷、被操控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偶尔还会在精神松懈时悄然浮现。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残影驱散。

　　“你的状态，不适合进行高压力任务。”言小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吴时月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上了平日里那副略带不羁的笑容，只是仔细看，能发现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放心，言大专家。我还没那么脆弱。脑子里是进了点脏东西，倒出来就行了。总不能因噎废食。”

　　言小时看着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他：“圣马可拍卖行首席安保顾问，安德烈·波波夫，前阿尔法部队成员，擅长实战与反恐布防，性格谨慎多疑。这是他的详细资料和近期活动轨迹。我们需要在他的体系里，找到可以利用的缝隙。”

　　吴时月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眼神逐渐变得专注。投入工作，是遗忘恐惧最好的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专案组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言小时几乎住在了实验室，他与林静一起，利用所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何家村银壶的公开和有限非公开数据，建立了一套极其精细的物理特征和成分数据库，准备用于现场的快速比对鉴定。同时，他也在深入研究拍卖行的安保系统架构，寻找可能的逻辑漏洞或非侵入式干扰节点。

　　吴时月则将自己埋进了波波夫以及所有可能参与此次拍卖的、与“涅槃”有潜在联系的买家或中间人的心理侧写和行为模式分析中。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不时冒出的冰冷幻觉，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人性阴暗面的揣摩与预判里。他还接受了老周安排的、强度远超平时的恢复性格斗训练，汗水与疲惫有时反而能带来一夜安眠。

　　出发前夜，月朗星稀。

　　言小时在自己的公寓里最后一次检查装备。他的行李简洁到近乎刻板，除了必要的衣物和证件，便是各种微型检测仪器、特制的通讯设备和几件看起来像是普通文具，实则功能特殊的“小工具”。他将所有物品分门别类，放置得一丝不苟。

　　敲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的是吴时月，他手里拎着一打啤酒，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明天就要出国公干了，言大专家，不来个饯行？”

　　言小时蹙了蹙眉，他讨厌计划外的安排，尤其是涉及酒精。但他看着吴时月眼下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淡青，以及笑容背后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侧身让开了门。

　　两人没有去阳台，只是坐在客厅简洁的沙发上。吴时月撬开两瓶啤酒，递给言小时一瓶，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地方，比医院那股消毒水味儿强多了。”他环顾着言小时这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装饰、整洁得像样品房的公寓，评价道。

　　言小时接过啤酒，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感受着瓶身冰凉的触感。

　　“担心吗？”吴时月忽然问道，目光落在言小时脸上，“这次出去。”

　　“风险可控。”言小时回答得一如既往的理性，“预案充分，支援到位。”

　　吴时月笑了笑，带着点自嘲：“我是说……我。”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怕我突然又‘绿’了，给你背后捅刀子？”

　　言小时沉默了一下，看向他，目光平静而直接：“你不会。”

　　“这么肯定？”

　　“数据支持。”言小时淡淡道，“你的精神抗压指数在恢复，心理评估显示你对‘污染’已产生抗体性警惕。更重要的是，你的意志力核心数据，始终高于基准线。”

　　吴时月愣了下，随即失笑：“合着你天天拿我做数据分析呢？”

　　“观察与记录，是了解与预判的基础。”言小时回答得一板一眼。

　　吴时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心头那点阴霾散去了不少。他举起酒瓶，跟言小时手里那瓶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行，有你这句‘数据支持’，我心里踏实多了。”他笑容真切了几分，“放心吧，搭档。这次，我罩着你。”

　　言小时看着他那重新焕发出些许光彩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啤酒，象征性地举到唇边，沾了沾。

　　他不需要酒精来壮胆，他相信的是计算、预案，以及身边这个看似不着调，却总能爆发出惊人韧性和力量的搭档。

　　第二天清晨，首都国际机场。

　　言小时和吴时月身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混在一群衣着光鲜的私人博物馆代表团成员中，通过了安检。言小时的西装口袋里别着一支看似普通的钢笔，实则是高频信号扫描器；吴时月的腕表表盘下，隐藏着微型生命体征监测和紧急定位装置。

　　老周和他的人，已经搭乘更早的航班先行出发。

　　通过登机廊桥时，吴时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熟悉的土地，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郁。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言小时低声道：

　　“走吧，把咱们的‘马儿’，带回家。”

　　言小时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机舱。

　　巨大的空客A380轰鸣着冲上云霄，载着无形的硝烟与守护的誓言，飞向那片暗潮涌动的异国天空。一场围绕着千年国宝、在光明与黑暗边缘展开的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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