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女儿节
二人离去后,府医又嘱咐:“三小姐近日需静养,少言勿劳,饮食清淡,按时服药,这瘀痕处每日需以药膏轻柔推拿散瘀。”
语毕,方才提着药箱离去。
是夜,蒋和意梳洗完毕,换上一身舒适的寝衣。
弄棋执碧玉药膏坐于榻边,指尖轻揉伤处。
此后数日,蒋和意在南木弄棋严密看守下,连机关房都不得踏入。
她本受的就不是什么大伤,休息四五日,便好全了。
蒋和意庆幸,江漩这段时间不常找她,不然母亲可不好打发。她可不愿娘亲知道自己经历这般骇人之事。
蒋江两族,权力并非大到可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地步。若让江漩得知,除去平添忧愁,无别的益处。
--
午后天光筛过榕叶,在地上绘出斑驳光影。
蒋和意闲卧躺椅小憩,眼眸微阖,享受着这份静谧与阴凉。
明日便是七月七女儿节,依照往年惯例,关雅定会在此之前来蒋府寻她。
果不其然,翌日清晨便闻欢声:“阿难!阿难!我来找你啦!”
石桌上早已备好茶点。
关雅翩然落座,拈起荷花酥满足咬下:“还是你这儿的点心最合我心意!”
风吹过榕叶,夹杂着二人闲谈之声。
关雅的笑颜,在听闻蒋和意遇险之事,戛然而止,气得她猛从躺椅上弹坐起身:
“太过分了!这混...”她斟酌措辞,改口道,“这平南王当真嚣张至极!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在京都大街随意欺辱朝廷命官家眷!!他当朝廷的法度与威严是摆设吗?”
蒋和意平静纠正:“那时夜已深,街上无人。”
“无人他也不该这般对你!”关雅忿怒:“真不知,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行事狠毒乖张的臭虫,我爹怎会对他赞不绝口?为何偏偏就压中他!!真是千年狐狸,也难免瞎了眼!”
她愈说愈气:“嚣张、跋扈、自大、强横、目中无人!”
蒋和意望着关雅,还是她会骂!
甚是解气!
“每一条,每一点,哪有半分储君风范!?”
“阿溪!”蒋和意惊得心口骤紧,一把扑过去捂住她嘴,“慎言!这等话岂能胡乱说!”
关雅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骇住,睫羽轻颤。
待蒋和意松手,她后怕地抚着心口长舒一气:“我……我也是气糊涂了,嗐!”
“可不是气糊涂了,连自家亲爹也一并骂了去。”
“所幸这院子,没有外人。”关雅稍定心神。
蒋和意亦松了口气,重新倚回躺椅。
“反正我身子无碍,不谈这些晦气事。”蒋和意挥手,驱散这阴霾,“让我想想,今日阿溪又带来什么京中趣闻?”
关雅浅啜凉茶,缓声道:“趣事嘛,眼下倒是没有。不过,笑谈倒是有一桩。”
她将茶盏轻搁石桌,娓娓道来:
近日,新起之秀顺天府五品治中项大人,令次子迎娶了没落的忠勤伯府四姑娘,如今已成京中贵人笑柄。
项氏一门根基尚浅,族中最显赫者不过这位新擢升的项治中。正值家族蒸蒸日上之际,却选了一个空壳子勋贵家,自以为觅得倚仗,实则如菟丝附蓬麻,终将被汲尽精血。
京都簪缨世族谁人不晓,这忠勤伯府早是栋朽梁蠹,全靠着吸食攀附者的膏血,勉强维系着朱门绣户的虚架子。
门前石狮虽仍睥睨,阶下青苔却已漫过玉墀。
她不免唏嘘:“阿难啊,你说,有时是否一人误判,便能断送家族前程?”
“也许。但我觉得,此非一人之误,实乃是一族之困。”蒋和意轻叹,“项家眼界受门第所限,能结识的最高官,不过顺天府尹,又如何能知忠勤伯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阿难所言极是。”关雅附和,却仍怅然,“易地而处,若我不知平南王真面目,定也会以为父亲做了利于家族的决定。也会像那项家人一样,高高兴兴地迎接贵女。”
她话锋一转:“可真相终会水落石出,那时回想起,便会期待,若有一人当初能提点一二,令我族避过此难,也是极好。”
蒋和意默然。
这京都中,又怎会有这般人存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京都官场里暗流涌动,宴会上谈笑风生,哪一个笑脸背后,不是为利?
年初的定国公府赏花宴上,举手之劳,她亦不愿为戴蘋解困。
只因于家族无益。
时人皆想向上爬,壮大家族势力,蒋和意亦然。
项府之事更让她明晰前路。在这繁华帝京,与谁深交、与谁疏远,皆需细细斟酌。
方才还闲谈热闹庭院,因着这沉重话语悄然静默。
蒋和意不愿辜负这难得闲暇,浅笑转开话题:“好在阿溪不是那项家次子,你知晓平南王意图,也晓皇家暗流涌动。即使有朝一日,关府困顿,你亦能拨云见日。”
她望向好友:“阿溪,你今日特地过来,不该只为说项家之事罢?”
关雅恍然轻拍额角:“呀!对!光顾着说闲话,险些忘了正事!”
她侧身,对蒋和意认真道:“明日便女儿节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同我去织女庙敬香乞巧。”
女儿节乃大相朝独为女子所设的佳节。
每逢七月七,闺中女儿便会在月华初上时陈设时令瓜果、五彩丝线,对星月穿针乞巧,向银河畔的织女星祈求慧心巧手,故民间谓之“乞巧”。
其后此风渐盛,不独绣娘织女,凡是以技艺立身的女子,皆在此日焚香祝祷,祈愿前程。乃至有些许郎君,亦会随俗参拜。
近年来信奉者日众,官府特敕令各州郡修建织女庙,以供万民瞻仰。红墙碧瓦间,终年香火不绝。
可蒋和意素来不信此道。
“智慧巧艺岂是拜神可得?”蒋和意下意识反驳:“与其相信天降馅饼,不如相信自己双手。”
她煞有介事举起双手细观,苍翠榕树叶为衬,连连赞叹:“瞧瞧我这手,指节分明,再看这虎口和指头侧边磨出的厚茧,分明就是我手艺精湛与勤奋不辍最佳之证。”
“这才是真功夫!”
又是这样!关雅忍不住翻白眼。
她坐直,猛然伸手,夺过她腰间机关球轻晃:“又沾沾自喜,怕不是忘了这教训?”
蒋和意收起自得,伸手夺回,珍重地系回玉带。
“我岂会忘!”蒋和意抬首:“但我总不至于看不见自己的好罢?”
语毕,她好好抚摸它一番,眼中尽是珍视。
“是是是,”关雅拖长语调,“我们阿难,是这世上手艺最巧,心思最灵秀的女子,无人能及你半分。你做出来的机关物件,是整个大相朝独一份的厉害!”
她飞快夸完,随即板起脸孔:“明日!必须!同我去织女庙!”
语气强势,不容拒绝。
“若我不去.......”
“绑也要绑你去。”关雅眼神坚定。
“哎呀,我的好糕点啊!甜果子啊!都喂了谁呀!”蒋和意哀叹着瘫软,“竟连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哼!”关雅站起身,“明日傍晚,日落时分,我在城东的女儿桥头等你。”
关雅欲行,又回头狡黠威胁:“记住,你若不来,我便不走。除非你忍心看我一人在桥头孤苦伶仃、挨着冷风、无人问津,站至天明!”
望着好友故作可怜的模样,蒋和意忽然心软。
她何尝不知关雅坚持的缘由:两年前她不慎手滑,刻刀猛地刺入手腕,伤了筋骨。
经良医诊治言称无恙,却嘱她此生再不可如此精微用力。父母遍寻名医,所得答复皆如出一辙。
可她偏不信命数既定。
待外伤渐愈,她便日复一日地执起刻刀,今日比昨日多刻半刻,明日比今日多雕一纹,竟真让这只手恢复了十之八九的灵巧。
关雅至今心有余悸,非她信奉神明,不过是为她求个心安。
“我会去的!”蒋和意提高声量郑重承诺:“日落桥头,不见不散!”
关雅未回首,唇角却漾开笑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