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新辞

作者:雾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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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后


      **第十四章:断后**

      墙外的奔跑声越来越近,整齐而沉重,夹杂着甲胄摩擦的铿锵。

      不是冯阚的人。

      追兵们也听到了,为首者脸色一变,厉声道:“快!拿下她们!”

      但已经晚了。

      “砰——!”

      染坊紧闭的院门被从外猛地撞开!木门碎裂,火把的光潮水般涌入院中,照亮了十余个身穿黑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汉子。他们行动迅捷,四人一组,瞬间散开,堵死了所有出口。

      而在这群黑衣人中间,缓步走进一人——谢衡。

      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布袍,但腰间多了一柄长剑,火光映照下,面容冷峻如冰。他的目光越过惊愕的追兵,落在屋顶的沈青和江知意身上,微微颔首。

      “谢……谢主事?”追兵为首者显然认得谢衡,脸色由狰狞转为惊疑不定,“您这是……”

      “冯副使好大的威风。”谢衡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半夜三更,纵容私兵围捕百姓,不知是奉了哪条律法?”

      “这……这是误会!”为首者强笑,“这两个女子是码头纵火案的要犯,属下只是奉命……”

      “要犯?”谢衡抬眼,“可有海捕文书?可有刑部批捕令?还是说,冯副使的漕运司,如今也能越俎代庖,行刑部之事了?”

      一连三问,步步紧逼。为首者冷汗涔涔,一时语塞。

      谢衡不再看他,转向屋顶:“沈姑娘,江姑娘,下来吧。”

      沈青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但依旧警惕。她扶着江知意,小心从屋顶另一侧预先看好的位置跃下——那里堆着些废木料,可以缓冲。

      落地时,江知意伤腿一软,几乎摔倒,沈青紧紧揽住她。

      谢衡的随从已上前,将两人护在中间。其中一人低声对沈青道:“大人吩咐,东西可带来了?”

      沈青看了一眼谢衡的背影,从怀中取出那份油布包裹的账册副本,递了过去。随从接过,迅速查验,对谢衡点了点头。

      谢衡这才转身,对那仍在僵持的追兵为首者道:“回去告诉冯副使,这两个人,本官带走了。若他有何疑问,明日可来驿馆寻我。”

      为首者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硬抗。谢衡带来的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刑部直属差役,不是他们这些私兵能抗衡的。他咬牙挥了挥手,带着手下悻悻退去。

      染坊里重归寂静,只余满地狼藉和仍在燃烧的货栈方向传来的隐约火光。

      谢衡走到沈青和江知意面前,目光在江知意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片刻,对随从道:“去找辆马车。”

      “是。”

      马车很快找来,是一辆不起眼的青篷小车。谢衡示意两人上车,自己却翻身上了随从牵来的马。

      “大人不一起?”沈青问。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谢衡看向江知意,“江姑娘的伤需尽快诊治。城南回春堂的孙大夫,是自己人。你们先去那里,我稍后便到。”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记住,从现在起,你们没去过货栈,没进过染坊。今夜只是遭了流匪,被我偶然救下。明白吗?”

      江知意点头:“明白。”

      马车驶动,穿过寂静的街道。车内,沈青撕下一截衣襟,重新为江知意包扎腿上因剧烈奔跑而裂开的伤口。血浸透了布条,江知意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哼出声。

      “很快就到。”沈青低声安慰,手上动作放得更轻。

      江知意却忽然抓住她的手,声音因疼痛而断续:“账册……给他了?”

      “给了。”沈青顿了顿,“但我们那份,还在。”

      江知意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冷汗浸湿了鬓发。

      回春堂是家小医馆,门面不起眼,但内里干净整洁。孙大夫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沉默寡言,只看了一眼谢衡随从出示的令牌,便一言不发地将她们引到后堂厢房。

      清洗伤口、上药、重新包扎。孙大夫手法娴熟,用的药也好,清凉止痛。处理完,他又熬了一碗安神止痛的汤药让江知意服下。

      “骨未断,但筋脉挫伤严重,需静养月余,不可再走动。”孙大夫留下这句话,便退了出去。

      厢房里只剩下两人。烛火摇曳,药香弥漫。

      江知意服了药,精神稍缓,但依旧虚弱。她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道:“沈青,你说……谢衡真的会帮我们吗?”

      沈青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擦拭着手中短刃上的污迹:“他拿了账册,就有了筹码。帮我们,也是帮他自己。”

      “可冯阚不会罢休。”江知意眼神暗了暗,“他丢了账册,一定会发疯。谢衡……未必顶得住压力。”

      沈青擦拭刀刃的动作顿住。她知道江知意说得对。谢衡虽有刑部主事的身份,但冯阚背后盘根错节,若真撕破脸,胜负难料。

      “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沈青收起短刃,“如果谢衡反水,或者冯阚用更强硬的手段……”

      她没说完,但江知意懂了。

      “那份抄本,”江知意轻声说,“不能留在身上。得送出去,送到一个……冯阚和谢衡都够不到的地方。”

      “苏娘子?”沈青问。

      江知意思索片刻,摇头:“她太滑,不可全信。而且,冯阚现在一定也盯着她。”她沉吟着,“或许……可以试试我父亲那位故交,周仓曹。他当年因与龙游商帮冲突而辞官,心中应有怨愤。而且他不在官场,冯阚不会注意到他。”

      “能找到他吗?”

      “他老家在邻县,我曾听父亲提过大概位置。”江知意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若能找到他,将抄本托付,再让他设法联络父亲在京中的旧友……”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是孙大夫缓慢的步子。

      沈青瞬间起身,短刃出鞘,挡在江知意床前。江知意也强撑坐起,手摸向枕下的刀。

      “沈姑娘!江姑娘!”是谢衡随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焦灼,“快走!冯阚带人围了医馆!”

      什么?!

      沈青心头一沉。来得这么快?!

      “大人呢?”她隔门急问。

      “大人被王知县以‘商议公事’为由请去县衙,暂时脱不开身!我们的人被绊住了!冯阚亲自带了二十多个好手过来,孙大夫挡不住!”随从语速飞快,“后门有马车,快!”

      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青转身,一把将江知意扶起,用最快的速度给她披上外衣,套上鞋。江知意腿伤剧痛,几乎无法站立,全靠沈青支撑。

      门打开,谢衡的随从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外,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这边!”

      三人跌跌撞撞穿过医馆后堂,从后门溜出。后巷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车夫也是个精悍的年轻人,一见他们,立刻掀开车帘。

      刚把江知意扶上车,巷口忽然传来呼喝:“后门有人!”

      火把的光亮迅速逼近!

      “走!”随从推了沈青一把,自己却转身,拔出刀,迎向追兵!

      车夫猛抽马鞭,马车冲了出去!

      沈青回头,只见那随从已与追兵交上手,刀光闪烁,人影交错。但追兵太多,他很快被淹没。

      马车在深夜的街道上疯狂奔驰。江知意靠在车厢里,脸色惨白,紧紧抓着沈青的手:“他们……会死吗?”

      沈青没有回答。她掀开车帘一角,向后望去——医馆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厮杀声。

      冯阚这是彻底撕破脸了。连谢衡的人都敢动。

      马车忽然一个急转弯,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速度慢了下来。车夫在外低吼:“前面有路障!”

      沈青探头,只见巷子出口被几辆堆满杂物的破车堵死。显然是早有准备。

      “下车!步行!”沈青当机立断。

      她扶起江知意,刚跳下马车,巷子两头已同时出现追兵的火把!

      前后夹击,无路可逃。

      江知意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又看向沈青,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很轻,像晨雾里将散未散的花。

      “沈青。”她轻声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的话吗?”

      沈青握紧她的手。

      “我说,‘我什么都樱樱为你拿来’。”江知意从怀中取出那份她们留下的账册抄本,塞进沈青手中,又将自己一直贴身藏着的一枚小小的、刻着“江”字的玉坠,也放了上去,“现在,该你了。”

      “你……”沈青喉咙发紧。

      “我腿伤了,跑不动了。”江知意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但你还能跑。带着这些,去找周仓曹,或者……去找任何能扳倒冯阚的人。”

      她用力推了沈青一把,指向巷子侧面一道低矮的、堆满垃圾的墙豁口:“从那里走,能通到城外河边。我会往另一边跑,引开他们。”

      “不行!”沈青抓住她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谁都走不了。”江知意看着她,眼底映着火光,也映着沈青的脸,“沈青,我父亲等了三年,那些河工等了三年。真相不能断在这里。”

      她用力掰开沈青的手指,将她推向墙豁口,自己却转身,朝着追兵来的方向,踉跄跑去!

      “江知意——!”沈青嘶声喊道。

      江知意没有回头。她单薄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晃,却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折断的芦苇。

      追兵立刻被她吸引,大部分朝她围去!

      “在那边!抓住她!”

      沈青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弥漫口腔。她最后看了一眼江知意决绝的背影,将账册和玉坠紧紧攥在掌心,转身钻进墙豁口!

      垃圾的恶臭、碎石的锋利,她都感觉不到。脑海里只剩下江知意推开她时,那双映着火光的眼睛,和那句轻如叹息的——

      “活下去,把真相……说出来。”

      豁口外是陡峭的河岸。冰冷的河水在黑暗中流淌,深不见底。

      沈青没有犹豫,纵身跳入!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河水灌入口鼻。她屏住呼吸,凭着本能顺流而下,手中的东西攥得死紧,像攥着最后的希望,也像攥着心脏被剜去一块后,留下的、血肉模糊的空洞。

      远处,岸上的喧嚣渐渐模糊。

      只有河水永恒的流淌声,和胸腔里,那颗因剧痛而疯狂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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