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二月初的雨水来得猝不及防，不是雪，是冰冷刺骨的冬雨。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密集而单调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白偌昕正在书房里做寒假作业，一道物理电路题卡了二十分钟。她烦躁地转着笔，窗外灰暗的天色让她的心情更加低落。手机震动，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

　　“在你家楼下，能下来一趟吗？”

　　语气很简短，没有表情，没有称呼。白偌昕愣了一下，林小雨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看了看窗外连绵的雨，回复：

　　“雨很大，你上来吧。”
　　“不了，就楼下，五分钟。”

　　白偌昕隐约感到不安。她放下笔，披上外套，拿了把伞下楼。

　　林小雨站在单元门的屋檐下，没有打伞。她的头发湿透了，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久。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肩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小雨？”白偌昕快步走过去，把伞撑到她头顶，“你怎么不打伞？会感冒的。”

　　林小雨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那眼神很陌生，混合着愤怒、失望、受伤，还有白偌昕看不懂的决绝。

　　“我问你，”林小雨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白偌昕完全懵了：“什么？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林小雨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一张截图，举到白偌昕面前，“这是你发的，对吧？”

　　那是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左边的头像确实是白偌昕用的那个——一只白色的小猫，网名是“偌昕”。右边的头像是一个陌生的女生。聊天内容很短，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

　　陌生女生：“那个林小雨又发朋友圈炫耀和王浩晨说话了，真无语。”
　　“偌昕”：“我早看不惯她了，装什么清高。”
　　陌生女生：“你还和她是好朋友呢。”
　　“偌昕”：“好朋友？她贱得要死，我早就不想跟她玩了好吗？”

　　白偌昕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盯着那张截图，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她发的，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甚至根本不认识那个陌生头像的女生。

　　“这不是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小雨，这不是我发的。我从来没有……”

　　“头像是你，网名是你，不是你还能是谁？”林小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尖锐，“白偌昕，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什么都告诉你，包括我喜欢王浩晨的事。结果呢？你在背后就是这么看我的？‘贱得要死’？哈！”

　　最后那一声笑，带着哭腔，破碎在雨里。

　　“你听我解释，”白偌昕急得抓住林小雨的手，“这一定是有人伪造的！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小雨，我们认识两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我以前以为我清楚。”林小雨甩开她的手，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混着脸上的雨水一起流下来，“但现在我不确定了。白偌昕，你知道吗？这张截图是刘婧姐发给我的。”

　　刘婧。那个初三的学姐，带她们去废弃实验室抽烟的人。

　　白偌昕的心沉到了谷底：“刘婧？小雨，刘婧的话能信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她一直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愿意跟她们混在一起……”

　　“所以你就背后诋毁我？”林小雨打断她，“因为我跟她们玩，所以你觉得我贱？白偌昕，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我没有！我没有说过那些话！”白偌昕也急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小雨，你相信我，这一定是刘婧伪造的。她一直想离间我们，她……”

　　“够了。”林小雨擦掉眼泪，表情突然变得很平静，那种平静比刚才的激动更让人害怕，“白偌昕，我累了。真的累了。从初二开始，我就觉得你变了。你不再愿意跟我分享心事，你总是躲着我，你跟王浩晨走得越来越近……是，我喜欢王浩晨，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接受你们是朋友。可你呢？你在背后说我贱？”

　　“我没有……”

　　“有或者没有，已经不重要了。”林小雨后退一步，退到伞外，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肩膀，“重要的是，我不再相信你了。我们的友谊，到此为止。”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白偌昕一把拉住她：“小雨！别走！我们好好谈谈，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误会？”林小雨转过身，眼神冷得像冰，“那我问你，寒假这段时间，你跟王浩晨聊了多少次？”

　　白偌昕愣住了。

　　“不敢说？”林小雨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刘婧姐都告诉我了，王浩晨经常找你聊天，你们还约好开学后坐一起。白偌昕，你如果真的把我当朋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边鼓励我去表白，一边私下跟他聊得那么开心？”

　　“我……我只是帮他讲题……”白偌昕的声音越来越小。

　　“讲题需要聊到喜欢的类型吗？需要聊到未来吗？”林小雨的眼睛又红了，“白偌昕，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王浩晨，对吧？从初二他转学来的时候，你就喜欢他，对吧？”

　　白偌昕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嘲笑她的沉默。

　　“你默认了。”林小雨点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好，很好。白偌昕，我不怪你喜欢他。感情控制不了，我知道。我怪的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假装支持我，然后在背后捅我一刀？”

　　“我没有捅你一刀……”白偌昕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小雨，你相信我，那张截图是假的。至于王浩晨……我承认我喜欢他，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你们。我一直在克制，在躲……”

　　“克制？”林小雨的声音陡然尖厉，“你所谓的克制，就是寒假天天跟他聊天？就是约好开学后坐一起？白偌昕，你的克制真特别啊。”

　　白偌昕说不出话了。无论她怎么解释，在林小雨眼里，都变成了狡辩。那张伪造的截图，那些被断章取义的事实，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她们之间。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灰蒙。单元门里偶尔有人进出，投来好奇的目光。白偌昕站在伞下，林小雨站在雨里，两个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了整个冬天。

　　“小雨，”白偌昕最后尝试着说，“我们去找刘婧对质，好不好？让她当面说清楚，这张截图是从哪里来的……”

　　“没必要了。”林小雨摇头，“白偌昕，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粘不回去了。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在学校里，就当普通同学吧。”

　　她顿了顿，看着白偌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还有，王浩晨那里，我不会再退让了。既然你也喜欢他，那就公平竞争。但我要告诉你，我不会输的。”

　　说完，她转身，冲进雨里，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白偌昕站在原地，手里的伞倾斜着，雨水打湿了她的半边肩膀。她看着林小雨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雨声，风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世界变得嘈杂又寂静。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慢慢转身上楼。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像踩着厚厚的积雪。

　　回到家，妈妈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昕昕，你怎么了？衣服怎么湿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白偌昕低声说，“就是有点累。”

　　她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肩膀颤抖，眼泪汹涌，却发不出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堵得她快要窒息。

　　她想起初二刚开学时，林小雨主动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林小雨，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那时候的林小雨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

　　她想起她们一起分享零食，一起吐槽数学题太难，一起在体育课上偷懒，一起在课间说悄悄话。

　　她想起林小雨说“偌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想起林小雨说“我喜欢王浩晨，你要帮我保密哦”。

　　她想起实验室事件后，林小雨说“对不起，都过去了”。

　　一幕幕，像电影镜头在脑海里回放。两年多的友谊，那些温暖的、琐碎的、珍贵的时光，就这样，被一场雨，一张伪造的截图，彻底击碎了。

　　手机震动，是王浩晨发来的消息：“在干嘛？那道物理题解出来了吗？”

　　白偌昕盯着那条消息，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讽刺。就是因为这些聊天，就是因为这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互动，让林小雨误会，让刘婧有机可乘。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甚至想，如果没有王浩晨，她和林小雨的友谊是不是就不会破裂？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否决了。不是王浩晨的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林小雨的错。是刘婧，是那些心怀恶意的人，是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人。

　　可是，林小雨选择了相信刘婧，而不是她。

　　这才是最伤人的。

　　白偌昕没有回复王浩晨。她关掉手机，走到书桌前，拿出日记本。翻开最新一页，笔尖颤抖着，却写不出一个字。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最后，她只写了一句话：

　　“2月6日，雨。和林小雨决裂了。因为一张伪造的聊天截图，因为刘婧的挑拨离间，因为那些说不清的误会。两年多的友谊，碎了。她说要和我公平竞争王浩晨。我的心很痛，但哭不出来。雨还在下，好像永远不会停。这个冬天，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写完后，她把日记本合上，锁进抽屉。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连绵的雨。

　　雨点打在玻璃上，留下一条条蜿蜒的水痕，像是眼泪的轨迹。

　　白偌昕伸出手，轻轻触摸冰凉的玻璃。窗外的世界模糊不清，像是被泪水浸泡过一样。

　　她想，成长大概就是这样吧。失去一些东西，破碎一些东西，然后带着伤痕继续往前走。

　　只是她没想到，失去的会是林小雨。

　　只是她没想到，破碎的会是两年的友谊。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雨，下得这么大，这么冷。

　　远处，天色越来越暗，雨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白偌昕知道，有些东西，就像这场雨，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而她和林小雨之间，那些曾经温暖的时光，那些无话不说的秘密，那些互相扶持的瞬间，都被这场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只剩下冰冷的雨声，和心里那道再也无法愈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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