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雾桥

作者:桥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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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灿烂的秋天


      接到姐姐电话时,石唯已到江城,她告诉姐姐下午会赶回家。石唯早上六点就上了高铁,是去见朋友张溪。出高铁站后,她打车直奔早餐一条街,张溪在那边等着。
      石唯和张溪在一家面馆门口吃面,店门前路边两张塑料高板凳挨在一起,上面搁着她俩的面碗,两人就坐在矮塑料板凳上低头吃面。
      “不是我说,你们这边怎么这样,你请我吃就这环境啊?”小溪拌了拌面,让面浸进泛着红油的汤里,夹了块牛肉递给石唯。
      石唯推让道:“别别别,我不吃牛肉的。你也别嫌环境不好,东西好吃就行。人家店里才几张桌子?有地方坐就不错啦!你看人家没抢到板凳的人,还端着碗边走边吃呢!”
      “你敢让我边走边吃?我说你真是的,还不吃牛肉,是信什么吗?不要信!什么都不要信,什么都不要拜!相信自己,只有自己靠得住。什么事情都看开点,过好日子最重要。”张溪边吃边说边用筷子指了下石唯,“你这没精神的样子,是因为那事还没有走出来?哎呀,都一年多了,你就是容易想太多——又不是故意当第三者,是那个废材骗你!再说,人就是犯罪还要走法律程序,私人谁有资格审判呢?你是做了什么啊,就先自己把自己‘枪毙’了!人没了心气就完蛋了!”
      石唯连忙要她打住:“我的娘啊!你不要激动,这声音太大了,不怕别人朝我丢卤鸡蛋吗?”
      “不好意思,我注意点。”张溪扒了一口面,“这面加卤鸡蛋要多加两块钱,谁舍得对你丢卤鸡蛋。吃完这家我们接下一家,一家挨着一家吃!”
      吃完面,石唯带张溪去隔壁店买油货。她对老板讲:“我要枯一点的面窝。谢谢!”
      “枯一点的?什么枯的?”张溪问。
      “就是焦脆焦脆的。”
      张溪疑惑:“焦焦脆脆的能好吃?我看炸出来的样子片片的。那不焦的肉鼓鼓的像游泳圈,你选这焦的是漏气的游泳圈呀,你看在油锅里都要沉底了。”
      “你可以不跟着我选嘛,都好吃的。还有,我们这边的人说一个心狠,就说‘心好枯哦’‘好枯的心哦’,你这形容,对枯面窝蛮‘枯心’的。”
      “本来就是嘛,枯的看上去瘪瘪的,吃了我更没力气。没力气怎么用力气,不用力气怎么有力气?”张溪挑了个胖乎的面窝,咬一口觉得不错,点头用眼神给了石唯赞许。
      “小唯,我懂了——枯一点的面窝是炸太过了的面窝,那‘心枯’就是做事太邦邦硬的心肠。你看,果然火太旺、气性大了是不好的,面窝焦了,心烤干就枯了。”
      石唯楞了下:“你这样说还是那么回事。我从小习惯听本地话,没细究过。我们这边方言算你们西南官话的一个小分支,你好像能听得懂个大概。不过,你说这话是在点我吧?”
      张溪又找老板要了个欢喜坨(炸麻团)和油炸糯米鸡,笑着说道:“我说我的,你自己想哦,关键看自己。人要是听不进去话,就是到你头皮点戒疤都没有用,还用得着我用话点?”
      张溪来江城出差,特地留一天休息日见石唯,两人好几年没见了。张溪离婚两年了,打官司判下来是轮流抚养小孩:工作日跟爸爸,节假日随她。离婚是因为带小孩的问题,或许也有太多积压下来的矛盾。双职工家庭没人带孩子,起初丈母娘来帮衬,每月给五千辛苦费,夫妻各负担一半。但没退休金的老人怎么敢停止工作不攒养老钱呢?张溪的母亲不能长期带娃;男方母亲坚决不带孩子,她以前也没有给男方的其他兄弟姐妹带过小孩,尽管有钱有闲,还是觉得不合适,如果帮了他们会因为“不公平”引起家庭纷争。小孩总归要有人带吧?男方要她辞职。她觉得真是滑稽,大家婚后经济都是独立的,自己辞职男方也不能覆盖家庭开销,而且大家薪水一样多,发展前景没有谁比谁差,甚至自己公司的福利还多些,凭什么要做妈妈的辞职?男方说她婚前有存款,那个钱为什么不能拿出来在家全职养小孩?还骂上了丈母娘,说张溪的母亲“自私”,只顾自己不管外孙。
      “我们家至少给家里每个小孩都出了房子首付,你们家没给什么钱吧?你妈给你付出了什么?她带个孩子怎么了?带孩子这几个月还拿了钱。她要是不帮忙,你就辞职。你存着钱不拿出来装修房子也不拿出来养孩子,你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吧?也别说我妈不给带孩子,她没义务带孩子!”男方很坚持。
      “不是,你这话怎么婚前说呢?你婚前说咱们可以早点掰呀!你那套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拿钱给你装修?现在咱们离公司就近租房,房租我也付了,没占你便宜,你说得像吃了多大亏一样。凭什么我辞职?你辞职带娃,我就把自己的存款拿出来养你们。你妈没义务带孩子,我妈就欠你的?”张溪被气笑了。
      坐月子时,两人就为小孩以后怎么带吵过架,她受不了发脾气,男方推了她,还是月嫂阿姐拦住了,说着“先生别这样,太太刚生完孩子身体吃不消”。后来有一天,张溪工作日去婆婆家抱孩子走,婆婆以为她辞职了,她回话是和老板申请了可以带孩子上班,托育在隔壁公司的托儿所。婆婆很生气,认为张溪是给脸色自己看,孩子才一岁怎么托育?就是赌气自己没给她看孩子。张溪没有理会,带着孩子去公司。男方知道后打电话大骂她,说她不尊重自己的母亲,说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为了个又不是多不得了的班连孩子都不好好养育,顺带大骂张溪娘家不出钱不出力,都不是好人,给她下最后通牒——不辞职就离婚。
      张溪立马请假带孩子去了老家省会,寻求家人帮助。对方打电话问质问为什么要带孩走,张溪回:“我不走,让你们全家欺负我一个人?你和你家人在一起,我也要寻求我家人支持。你们家那嘴脸,不带孩子走我要变成紫丝带妈妈了。像你这种男人还少吗?”
      姐姐姐夫本来是劝和的,父母亲也从老家赶来姐姐家。张溪没说话,把手机给他们看和孩子爸的聊天记录,家里人看完都不说话了。不止是他们,张溪也不明白:他怎么能骂出那种话,自己娘家怎么他了,自己怎么他了?
      当时,姐姐的孩子比张溪的娃大一岁。姐夫说张溪要离婚的话,不用担心没人带孩子,自己出钱给丈母娘,小孩先在这边,两个小孩育儿嫂和丈母娘一起带着,后续张溪要带着孩子换城市和工作,他们也会提供支持和帮助。之后就是打官司,最后法院判了轮流抚养。为了给小孩稳定的环境,还是继续留在孩子所在城市,家人支持了一部分,张溪买了房子。
      石唯和张溪是在吴州一家小公司工作时认识的。老板不常来,管理公司大小事务的是程小姐,大家喊她“薇薇姐”,年纪比石唯母亲小不了几岁。公司经营布料、毛线及自有服装品牌,石唯在研发部负责一些文字推广工作,经常和上司出差看展、布展或跑各地买版。张溪是微微姐身边的红人,永远扬着高傲的头颅,后来石唯和她熟了发现是每个人的走路习惯不同。张溪踩着小高跟鞋“笃笃笃”路过研发部时,石唯曾唯想“才不要和张她讲话咧”,她觉得张溪比较危险,大家都怕薇薇姐。张溪喜欢漂亮的衣服,每次内卖会都很主动地找研发部的同事讨论,然后喊着大家一起去看衣服,石唯会凑热闹附和着:“大家一起去看衣服呀!”都是年轻人,“我才不会和她说话咧”多么幼稚,大家当然要一起说话呀。石唯发现张溪每天会戴不同的耳环上班,真好看,布灵布灵亮晶晶,她会忍不住夸赞:“哇,耳环好看哦!”张溪会回:“对的呀,耳环好看呀!是不是又要内卖啦?我们去生产部看衣服。”
      午休时,大家聊一些明星八卦和时事新闻。张溪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要是我遇到这种事情,肯定‘同态复仇’,烧掉他的房子算逑。”石唯觉得无语:“你嘴巴硬哦,为什么有个词叫“杀人放火”,放火是什么性质?你就嘴巴厉害。”
      某天石唯下班心情不好,被狗咬了一样躁,收拾东西就往外走。张溪不识趣喊她,要她等一等,问她干嘛去。石唯烦死了,说:“我不等你,我不干嘛。”张溪察觉到她不对劲,一直跟到天桥。石唯只好回她:“我看电影,《英雄本色》重映。”之后就一起了,虽然石唯是被迫的。那天,张溪和石唯聊了很多,嘴巴硬的张溪宽慰起人来也是硬邦邦的,充满精气神,她总是表达“管他娘的,干了再说”的不要怕精神。石唯无奈:“大家性格不一样啦,我就是很怕也很弱啊,这样讲对我没用的。”张溪觉得她好奇怪,“油盐不进”。
      张溪喜欢讲只有工作不会背叛自己,她很热爱赚钱也很努力工作。每当看到石唯比较懒散或者安于现状不敢尝试的时候,她会说:“输人不输阵,气势不能输!要争取啊,不然你打算怎么办?人怎么可以不工作、不努力?搞钱最重要,你老瞎想些啥!”尽管张溪不理解石唯的宅和不喜欢逛商场,也不懂石唯为什么那么不积极,她还是会想很多她觉得有用,可能对方不受用的办法帮助石唯。她嘴上绝不会包容理解和她不同的人,但是行为上一直对石唯是友善和鼓励,用她觉得有用的方式拉石唯一把。不过,她也没有看到什么效果,不爱管闲事的她偶尔还是会担心地讲:“小唯你怎么办?工作很重要,钱真的很重要,女人有钱很重要!”
      那年,她是这样邀请石唯去参加她老家婚宴,她说报销机票或高铁票,石唯说“那当然要”;她说老家是流水席,石唯最喜欢乡下流水宴席,菜比较地道;石唯问“你家有山吗?大老远去一趟总得爬下山享受下自然风光,感受天地人合一道法自然的气象”,她不耐烦回“有山有山来吧”。流水宴席的确美味,不过可能值得爬的山从张溪家走过去要两天吧,石唯远远看了眼山尖,“还道法自然气象哦,瞧给她装的,先忽悠过来嘛”,张溪估计这样想了。这个骗子!蜀地还有黔地很多县城很美,物产丰富,交通也是真不便。时常可惜,很多资源要是开发了多好啊,大家生活也会更好,不过山路开凿实在不容易。张溪讲她家山上的老房子,她小时候的上学路,石唯看着遥远的山尖尖,暗暗的一片树色,云也要溶进去。
      张溪烧饭吃,尝味道的间隙讲话了:“真是的!”石唯不解,听她回道:“我又能挣钱,烧饭又好吃,我怎么这么……”石唯也要真是的了,笑她一点也不谦虚呢。她理直气壮:“事实,不必谦虚。”石唯骑共享单车遇到停车问题很烦,明明停在画着自行车的框框的停车范围,平台偏偏说停靠不合规要扣掉十五元,怎么导航也找不到所谓正确区域,那干脆扣钱拉倒,毕竟耗不起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张溪知道后觉得石唯不可思议,赚钱不容易,不合理的扣钱不能妥协,拿着石唯的手机帮她申诉,铛铛铛,十五元回来了。石唯顾着高兴,张溪告诉她:“永远要为自己正当权益抗争,一定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没有错绝对不可以认,有机会就要勇敢争取。害怕?管他娘的,干了再说!”以后骑自行车再遇到这种情况,石唯是一定不服的,绝对申诉到底,线上不行就打电话要回钱为止。是啊,没有错为什么认?要尊重自己的每一分钱,这是从张溪这边学到的。有一次两人骑电动车被交警拦了,见赵溪上去理论,石唯拉住她。张溪撇开石唯,在听对方解释新规不能带人后,看着对方手机上划拉出的法规,她就爽快认错了。石唯在张溪房间吃零食,看她接电话——平时嘴巴那么厉害,和家人通话却稳重又温和,她家人和她通话应该很安心吧!石唯吧唧吃零食突然意识到无意识偷听别人通话也是很不好的,别过脸换个远点地方,虽然还是听得到。也许嘴巴厉害也是一种抒发管道,私下还不能放点狠话吗?何况评价新闻也没见谁要真做啥——这种时候,觉得张溪挺可爱的。
      分到碗里的豆皮把石唯的心拉回来:“我不太吃糯食,你自己多吃点,别给我了。”
      “吃饭皇帝大,先吃了再说!”张溪还是把豆皮推进了她碗里。
      天气太热,两人吃完逛完决定回酒店吹空调,外面这天气,是个人都搁不住了。石唯买了水果带着。洗葡萄的时候,望了眼坐在床上吃西瓜的张溪,问道:“小布丁三岁了吧?”
      “嗯,九月就能上幼儿园了。蛮好的。”
      “是蛮好的。”
      石唯把葡萄拿给张溪,自己靠到窗前椅子上。窗外车流不停,路上也热闹。
      “她爸爸追着发消息问我这周怎么没去接孩子,我说是出差了。他嘲讽我只顾自己在外面潇洒。。”张溪把葡萄皮吐到垃圾桶。
      石唯回过头来:“他找你提过复婚吗?有过的吧?”
      “小唯你不傻嘛!人性嘛,男人嘛!提过三次,我拒了他就不提了,估计是伤了自尊心,特别怕碰见我。”张溪笑起来,“现在每次去接孩子,我都是直接联系孩子奶奶。你看,离婚了,她倒对我客客气气了。说老实话,我不讨厌她——她做生意几十年,比孩子爷爷能干许多,业务能力强,赚钱给三个小孩都付了房款买了车。你知道我的,怎么可能讨厌业务能力强,努力生活又对家人付出的人?从头到尾,我厌恶的都是脑子不清楚的孩子爸爸,他根本没法撑起一个家庭,连和我一起合作好好生活的能力都没有,还是老一套的想法。他提复婚我不愿意,还追着问我为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敢找我复婚,你说好笑吗?”
      “你按自己心意过日子就好,身体健康,和小布丁好好生活。如果是你,怎么都能把日子过得好,有声量。”
      “像鞭炮一样响?”张溪笑起来。
      石唯也笑,回道:“嗯,红红火火,一万响的鞭炮!”
      张溪洗好手,说到床上躺一会儿,要石唯午饭喊她。石唯去拉窗帘,床那边墙上挂着两幅精美的纳纱绣装饰画:一副是年轻爱侣在花园共舞,斜下面那副是被囚禁在华丽花园中面无表情的独角兽。石唯闭着眼睛靠在窗边椅子上,窗帘的缝隙像一道线把她和张溪从一副画里划开。
      “小唯,这不是有什么必要说的事。十年前我二十几岁,在南漂,就像我父母那一代一样。当时和小布丁爸爸分手好几年了,他们家想要他找个家里熟识做生意家的女孩结婚。我在南方找了外贸公司的新工作,开始新生活。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交了新男友。他个子高大、很细心,待我和朋友都好。我爸妈在莞城的针织厂工作,说省城也不远,让我早点带男友见他们,该谈结婚了。我本是这样想,结果有次帮他接电话,拿着他手机,发现他在北方有家室。你看我可能是个果断的人,那时也哭了好几次。很奇怪,我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一点犹豫和不舍,好在哭了几天就断干净了。那帮朋友都知道他的情况,没有一个提醒我,可能是不想管闲事吧,后来想到他们之前开玩笑让我俩早点结婚,就觉得恶心,一群人拿我寻开心呢?断了来往。后来的事你知道的,我去吴州工作,小布丁爸爸几年间坚持要把我重新追回来总是往吴州跑,我去他那边找工作、结婚、生孩子,再就是分开。”张溪翻了个身侧躺背对着石唯,“对于过去的所有选择,我不后悔,我不是会后悔的人。过去就是过去,是没有什么用的灰尘。日子只会往前走,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正经事。希望你也打起精神来,该上班上班,想恋爱恋爱,日子很长,但是日子不远。”
      石唯睁着眼睛看着张溪的背影,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刺目的光从窗帘的缝隙晃进来,张溪打了个呵欠:“好累,不说了,饭点喊我。”
      下午,石唯的高铁比张溪晚两个小时。送站时,石唯抱了她一下,张溪嫌弃大热天“黏糊糊”的,还是笑着拍了拍石唯的背:“积极点生活!”
      车上,石唯想着:张溪一如既往地勇猛果断,行动力强,愿意鼓励身边人“管他娘的,干了再说”。石唯的勇气就像拼多多砍一刀,总缺0.01提现100元,她以为拿不到“钱”,张溪鼓励她并用实际行动帮她“砍一刀”。张溪“拿到过”,她也愿意帮人。我的勇气有你一份功。在吴州时,张溪不解石唯秋天总去爬那座小山,石唯会回:“自古逢秋悲寂寥,天平秋色胜春朝。”张溪会笑她:“秋天不寂寥,秋天多好啊!”
      如果是张溪,肃杀的秋天她会看成有金灿光辉的秋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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